从监狱来
她把他写给她的情书重温了一遍:
你的身影就像澎湃的波浪卷起的形态,几乎完全无法捕捉!
——当年高斯花了好几年去求一个代数表示式的正负号,我有耐心挪用这一辈子的沉思完成与你相识的过程。
——哈代多年之后说他同李特尔伍德的合作是他生命中决定性事件!对于我同你的合作,我也能说同样的话!
——回忆十八世纪,伟大的瑞士数学家欧拉(Leon hard Euler)也不知是怎么就发现了公式:f(n)=n×2+n+41,回忆在电影院相识的那一幕,富于思辨和想象的头脑在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我们能从彼此无利可图的“娱乐”中发现你我怎样走到今天乃至明天。
要不是被支书倒霉地抓了“壮丁”,哪里有这么多破事嗦。小侉子哀叹自己自己是倒霉蛋之后,乌黑如墨的眼珠瞅着乌黑如墨的羊粪蛋,想遍了江远澜来信中的所有的话,还是没有想到一句恰当的,她不由地沮丧地自言自语道:哼!小侉子和臭羊粪在一起,羊却和暖和的羊毛在一起……突然,一个念头闪亮出现:在一起!对,就绣上“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有喽!有喽!”小侉子高兴地喊了起来的同时,脑袋咚地也重重地撞到了羊圈的横梁上,“哎呦!”小侉子疼得抱住脑袋,只觉得天旋地转。
当小侉子往篮子里装腌鸡蛋时,福儿奶奶瞅着说:“你拿那么多咸鸡蛋给他吃,不怕死他,你最好把桑干河也装上。”小侉子竭力做出一副极不情愿和没精打采的样子,哄骗福儿奶奶道:“我们班的魏丰燕要生第三个娃了,我是去看她的。”福儿奶奶信也不信:“你那好端端的被子面剪下来一块敢情是给人家三小子当尿布?”
那一刻,小侉子无意地想起了江远澜赞美数学时的一句话:你将获得主要来自沉思的愉悦。
小侉子起程之前,一直想象着自己是一只在一望无垠,绿油油的草地上腾跃的金色的狐狸,是在初升的朝阳照耀下,浑身飞溅出铂金般光芒的轻灵的狐狸,可实际上,小侉子是在收工之后,夕阳染红染透了村西的崖头、垣墙、窑窗、峁畔、坨冰和光秃秃的场面、老榆树之后才上路的。小侉子想带两块魏计奎豆腐坊的豆腐给江远澜,想带一坛腌好的酸溜溜及一些土产给江远澜,当把这些东西都装上自行车的后坐架时,它们丁哩哐当,谁都烦谁,吵成一片。幸好,坛子原来就有一根能拎的绳子,于是,小侉子把坛子挂在了胸前,让咸鸡蛋、豆腐、南瓜干、地皮菜和炒莜麦在一起。
去县城,八十里下坡,如果不是刚过滴滴水河,车链子就断了,两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喜城。借来的这辆车车闸、前后轱辘、脚蹬子都不赖,就是座位拔得太高,累得小侉子两瓣屁股钟摆一样扭,胯空得又酸又麻。车链子一断,只好推着走,很快,小侉子的眼睫毛上冻了一排排绒毛细的白霜。
路程过了一半,要经过全县最荒凉的盐碱地——鬼叼滩。稀清的月光下,鬼叼滩闪着浅蓝色的光芒,或是积雪,或是盐碱,或是坟丘中生出的磷火,一如萤火虫般蔚蓝。她想起了刚来村里时,她无知地把胡彪送给她的野兔和家兔混养在了一起,野兔打了袖口粗的洞,率领家兔逃跑前,每天都用嘴去舔铁丝网编的门窗,它不但装出一副驯服模样,还让兔窝总有珑璁之声,总有耆年不褪的神奇的烁石灼岩的香味,野兔身上银亮亮的针毛总能和灰雁嘶哑的叫声切磋;小侉子记得一个黄昏,当炊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又给村子戴上一顶白斗笠时,正给兔儿剜草回来的小侉子站在崖畔,有幸目睹了那美丽的一幕:野兔带着三十几只家兔胜利大逃亡时,野兔像高傲的头羊,款款走在最前面,家兔们乖乖地拥在身后,再等野兔突然疯了一般转圈、翻跟头之后,家兔们像节日之夜升起的礼花一样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