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别赋
姥爷的担心是多余的。不久,就传达了齐楚批判第一书记的发言,说他攻击“农业合作化搞急了,搞糟了,农民生活水平下降了”,诋毁“农业社会主义改造”。姥爷又是一愣,“怎么?齐楚是第二书记,就这样批判第一书记,有推卸责任乃至于落井下石之嫌吧,这不是齐楚之为人!”那时,我已到省委机关报做了记者,我告诉姥爷,听说齐楚同志在中央全会上迟迟没有发言,受到了领导同志的严厉批评,是那种“猛击一掌”的批评,他才提高了觉悟。他发言后,毛主席站起来带头鼓掌。姥爷颓然倒在躺椅上,说:“怪我书生之见,齐楚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啊!”
齐楚出任省委第一书记以后,带领全省人民“大跃进”,率先在全国“发射”了一大堆小麦高产“卫星”、小土炉炼铁“卫星”,建立了全国第一个人民公社。正在女子高中教书的母亲不会用小土炉或任何炉子炼铁,当然也不会教学生炼铁,就公开表示谦虚说,她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大跃进”,接着就没有多少懊悔地当上了“右派”,去农场放牧五只奶山羊,还让我给她买书,钻研起畜牧学了。再接着,就出现了“三年灾荒”,h省“非正常死亡”人数也创造了全国记录。
那几年,齐楚实在太忙,顾不上给我姥爷拜寿。我姥爷却急着见他,说:“殿章怎么不来了?我要问他,《共产党宣言》开宗明义第一段话就说,一个幽灵在欧洲大陆游荡,他是怎样理解的?难道是让他这样制造‘幽灵’吗?”我对姥爷说,在齐楚同志亲自主持下,省委制定过一个“持续跃进”规划,每人每天喝多少牛奶、吃多少苹果都有十分具体、十二分诱人的指标,报社已经发排,就要在次日见报时,省委突然打来电话,让报社赶紧撤稿,说中央书记处来了一位分管农业的书记,看了规划,发火说,保守了!姥爷又颓然倒在躺椅上,闭上眼说:“总之,我要见一见齐楚!”
后来,害了浮肿病的二姥爷来省城参加省人民代表大会,对同样衰弱不堪的我姥爷说:“四弟,你大概见不到殿章了,他在‘人大’会上作检讨,说着说着,就‘噗嗵’一声,在主席台上跪下了,痛哭流涕说,要向全省人民请罪,要求党中央给他严厉处分。”姥爷闭着眼,泪水却从眼角里涌出来,哆哆嗦嗦说:“这个小……小殿章,他……他还会流眼泪!”我说,不久前,齐楚同志去Y东农村视察,一进村子,十室九空。他走进一个农家,看见床上躺着骷髅,就一下子晕倒了,醒来后痛哭失声。姥爷、二姥爷听了,也都哽咽不已。但他老哥俩对早年的得意弟子总长着“偏心眼儿”,姥爷擦了老泪,又问:“h省的事情怪他,全国的事情怪谁?”二姥爷说:“四弟,你不要讲下去了。这事情,中国眼下没人管得了,只有马克思管得了!”
一九六二年,一个不是正月初五的日子,一辆小汽车又悄然钻进了小巷。几年不见,齐楚已明显地变了模样,面色蜡黄,目光滞呆,皮肤下已经没有了脂肪层的保护,上眼皮和双下巴都打着皱折耷拉下来。他与我姥爷相对无言,沉默了半晌,他望着阳台上的兰草说:“它需要浇水了。”我姥爷说:“文竹也枯了,顾不上它们了。”挂钟“嘀笃嘀笃”地敲打着难耐的寂静。姥爷又问:“殿章,你还记得石柱这个人么?”齐楚愣了一下,手指敲着脑瓜儿,赧然说:“脑子不好使了!”姥爷说:“就是你领导农民暴动时,给你牵马的那个人。”齐楚说:“哦,想起来了,是农会会员,一个扛长活的棒小伙儿。”姥爷说:“他老了,你也见老了。”齐楚说:“岁月催人老啊,他现在怎么样了?”姥爷说:“我去了一趟家乡,在十字路口看‘护麦布告’,石柱拄着拐棍走过来,把拐棍捣在布告的尾巴上问我:‘这是谁的名字啊?’我说,是咱杞地老乡亲齐楚。石柱说:‘咋还是他?毛主席咋就这么喜欢他,咋还不叫他走啊?只要叫他走,我这就去给他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