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公蚕蛾
但是我记得,一位出了“五服”的本家叔说,曾有人冒充二祖爷后人来张庵认亲,被张庵人一眼看穿,就扒了他的裤子,把他逐出了张庵。也有人对此持有异议,认定此人确是二祖爷之后,那次缴获的裤子虽是一条比较贵重的软缎灯笼裤,却自此断送了振兴张氏家族的一次大好机会。
那是一个南风多于北风的夏季,一条五丈多长的木船让南风灌满了洁白的帆篷,沿白河逆流北上,摇橹的船夫一路吆喝着,到了张庵岸边,跳下一个年少英俊、身穿宝蓝色丝绸长衫的船主。他手搭凉棚,望着那棵一搂粗的老桑树,眼里霍地一亮,又望着一片片嫩绿的桑园,叫了一声:“好,找到了!”就急急来到村中,忽地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老桑树。分歧正是从这里开始的,一部分张庵人说,他是量一量老桑树腰有多粗,估算一下树龄;另一部分张庵人说,分明是离乡多年的游子拥抱故乡的宝树如拥抱离散多年的母亲,接着又抚摸树身如抚摸梦中的情人,又惊又喜说:“啊,我找的就是你呀!”
张庵人慌忙迎上去,问道:“客官,你找到啥了?”船主说:“我找到这棵老桑树了!”张庵人说:“是找俺张庵这棵老桑树?”船主说:“是呀,是呀,我沿着白河找呀,找呀,找的就是老桑树,还有这大片大片的桑园。”一个奶着孩子的年轻媳妇喜滋滋地问道:“哎呀,喜客莫不是俺老张家二祖爷的后人?”船主愣了一下,又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对,对,我叫张发贵,是咱老张家的后人。”那媳妇向村里喊叫:“快来看呀,二祖爷的后人回来认亲了!”
张庵人纷纷围上来时,族长张福来也正巧骑着毛驴从村外回来。他出村讨要豆腐账空手而归,正为西村人赖账窝火,听了船主与村人的对话,就在驴背上接腔:“慢着,你把破锅片儿带回来没有?”
“啥子?”张发贵打了个愣怔。
“咋?老张家的招牌你都不知道!我再问你,吃上烧饼没有?”
张发贵眨巴着眼皮说:“啥子?吃烧饼!我们不吃烧饼,我们吃米饭、吃糍粑、吃腊肉、吃煳辣鱼、吃红烧狗肉,也吃板鸭。”
张福来咽下了一口涎水,“你不带破锅碴子、不带烧饼也算罢了,可你回村问祖,总不能空着手回来不是?张庵不算很大,总是你大祖爷爷留下的一块风水宝地,是咱张氏宗亲团圆聚首的地点,总不能忘了祭祀祖宗不是?你带回来的木帆船也不能算小,几百斤腊肉、百十只板鸭还装得下吧!”
张发贵一呆一愣地说:“没错儿!我装了一船南货,还有祭祖用的香烛、蜡台、金箔、银箔,都卸到襄阳码头上了。我来到张庵,是因为……因为我在这里找到了桑树,当然当然,也是来看望张氏宗亲,没错儿!一个‘张’字掰不开!要是能掰开,那就成了‘弓’、‘长’了不是?弓是干啥用的?是伤人的家伙,再叫它长一点,不把人都给吓跑了吗?不管怎样讲,咱们老张家这个‘张’万万不能掰开!”他又瞅了瞅村里村外,啧啧连声说:“看看这桑树桑园,啧啧!我只搭眼一看,就认定是咱老张家的桑树桑园,啧啧!一等一的桑树桑园,没错儿!有了这一等一的桑树桑园,就有一等一的好蚕好茧、好丝好绢、好绸好缎,是不是?”他露出豪爽而矜持的微笑,“嗵”地拍了一下胸脯,“有多少我就收多少,价钱好说!”
张庵人听傻眼了,老桑树下一片肃静。那个年轻媳妇把奶头从婴儿嘴里拽出来,眉开眼笑说:“二祖爷跟前儿的哥,真真叫你说对了,咱张庵啥都缺就是不缺蚕茧儿,咱张庵的老黄牛吃了咱张庵的桑叶也会结蚕儿哩!”她“吃吃”地浪笑,大家也跟着傻笑。她忽地皱起眉头,表现出需要爱怜的样子,“二祖爷跟前儿的哥呀,你咋不早点儿回来?这两年蚕茧卖不上好价钱,养蚕的越来越少,茧儿也自己用了。你明年要早早儿回来,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