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大牛与红绣鞋
引为整个家族的骄傲,说我老爷爷小时候偷吃了“祖桑”树上最大最甜的一嘟噜桑葚儿,吞下了老张家憋了上千年的地气,虽说自幼父母双亡,八岁上就当了财主的放羊娃,却长了个五尺六寸五的大个儿(用现代的度量标准折算,应为一米八八),浓眉大眼、宽额高鼻,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正像做鞋要有“鞋样”、扎花要有“花样”,张庵族人说,我老爷爷应该是老张家的“人样”。
老爷爷二十岁那年,剃了个光葫芦头,腰里刹紧了三寸宽的板带,光脊梁上搭着小褂,去“小满会”上卖力气,往“短工市”上一站,比别人高出半截。来这里卖力气的“麦客”们都仰着脸、挑起眼梢瞅他。一个来会上买力气的财主一眼看见他就盯住不放,慌忙走过来,捏捏他胳膊上的肉疙瘩,又拍拍他鼓在胸脯上的腱子肉,上下打量着,“小伙儿,你当麦客咋没带镰刀?”老爷爷说:“那不是我做的活。”财主说:“你能做啥活?”老爷爷说:“力大做大活。”财主说:“好!你跟我来,我倒要试试你的力气!”老爷爷闻声不动,又冷冷地把话撂过去:“先说好,你不能嫌我吃得多。”财主问:“你的饭量有多大?”老爷爷说:“吃捞面条,五大碗;吃蒸馍,一笸箩。”财主说:“谁知那是多大的碗,多大的笸箩?”就把他领到一个卖油饼的小店门前,只见案子上叠放着高高一摞子油饼,就拿起一双筷子,从油饼上插下去,一尺长的筷子只剩下不到两寸,财主说:“你要吃就得吃完这一筷子,吃不完干脆别吃!”老爷爷看了看油饼,却没有动手。财主说:“咋?吓住你了!”老爷爷说:“我不能干吃。”财主指着羊肉汤锅说:“好,羊肉汤尽着你喝!”
赶会的都围了上来。
老爷爷松了松腰上的板带,开始了吃的表演。他抽出插在油饼上的筷子,用筷子夹着三张油饼一卷,卷成一个筒子。有人喊道:“太厚了,咬不透!”老爷爷不动声色,开始炫耀他的牙齿,那是一排整齐、结实、咬碎过核桃的牙齿。我父亲就继承了老爷爷的牙齿。若干年后,父亲变成了埋在“乱坟岗”上的枯骨,姐姐和弟弟去给父亲起骨。一个农民挖开了墓穴,棺木早已朽成了泥土,农民却望着我父亲的骷髅一怔,“哎呀,少见的好牙!这位老先生咋带着这样一口好牙就走了呢?”那是父亲用了四十多年、又在地下埋了三十多年的一副牙齿,竟没有半点儿缺损。农民薅了一把青草擦了牙,弟弟就看见了属于老张家洁白瓷实的珐琅质还在闪闪发光。当年,老爷爷就是用这样一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好牙,把卷成一个粗筒的油饼一口咬下了一个“月牙儿”,引起一片叫好声。老爷爷首先用门牙顺利解决了“咬不透”的问题,接着,臼齿就发奋地切割、研磨,牙巴骨快速蠕动如今日之切割机。牙巴骨上的工序正在延伸,筷子却又卷好了下一个油饼筒子,而且一下子卷了四张。人群不停地拍着巴掌叫好:“哈哈,狠吃他个歪孙!”财主问:“是谁个骂我?谁能再像他这样吃一回,我就再当一回孬孙。能吃才能干活,没有怕吃的东家,懂不懂?”老爷爷不为叫好声所动,只是按照既定步骤大口大口地吃着,吃得有条不紊,吃得从容镇定,吃得出神入化而进入物我两忘的佳境。吃剩下一张油饼时,他开始把油饼撕成碎块,泡到羊肉汤里,连扒拉带吸溜,没等到露出碗底,店小二就慌忙向碗里添了热汤。一个爬在树上看得眼馋的小叫花子,看见还剩下一块油饼放在案子上,眼睛为之一亮。眼看着我老爷爷吃光了碗里的,却又抓起剩下的油饼擦碗,把碗底擦得锃明发亮,又把这块油饼塞到了嘴里。
财主跟大家一起拍起了巴掌,说,“好,活儿干得干净!”
一泡热尿却自天而降,浇到老爷爷的光葫芦头上。小叫花子骑在树杈上哭骂:“我把手都拍疼了,你咋不给我留一口?”老爷爷扯下肩上的小褂擦了脸上的热尿,又抄起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