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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绝唱
的腿?”

    “为啥?”

    “我的腿也没有错!”

    刘大个儿用手指支起我的下巴,“你说,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穿黑衣裳。”

    “好,你把你这身‘黑皮’扒下来!”

    我不能拒绝这个处罚,因为它来自我主动提供的一个确凿无疑的理由,只好顺从地把上衣扒下来,撂在地上。

    他又指着我的汗衫儿,“脱呀!”

    我又勇敢地脱了汗衫儿,把我的上身一览无余地裸露给几百双灼热发烫的眼睛。要有两大块值得炫耀的胸大肌就好了,可是我记得,我那时只有一张薄得透亮的皮囊,包着两排洗衣搓板样的“鸡肋”。

    “脱呀!”他又指着我的裤子发出微笑。

    那是我第一条打了补丁的黑色长裤,虽然与草绿色的童子军“灯笼裤”相去甚远,屁股和膝盖上的补丁却具有惹人注目的观赏性,那是母亲在一块与黑色相映成趣的米黄色破呢子上,用同一个圆规画出来的四个直径相等的圆。我十分珍惜这四个杰出的圆,依依不舍地脱了长裤,又小心把它折叠起来,放在我的脚背上。

    只剩下一个皱皱巴巴的裤头了,但我听到了骇胆裂魂的第三个“脱呀!”

    不满六周岁的我,已经预见到自己有可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且,自从我不穿开裆裤的那一天起,就十分深刻地意识到被封闭起来的地方是不可以等闲视之的。

    “快给我脱!”

    脊背上被击了一掌,我就打了个前栽。当我重新爬起来的时候,就下定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决心,噌地扯断了裤腰上的松紧带,裤头就“吐噜”一下滑落在脚背上。

    我如同一条闪光发亮的白条鱼儿,神奇而无畏地直竖在操场上了。队列里的小女生都偏着脸,用手掌捂着各自的嘴,捂不住的笑声却如同水面上“哽儿哽儿”爆裂的气泡儿。那一定是最可怕的瘟疫“虎列拉”吐出来的气泡儿,在整个操场上迅速传染、蔓延,汇聚成翻江倒海的哄笑。笑声如黑色的浪花伸缩着无数条舌头,在我光溜溜一丝不挂的“胴体”上乱舐乱跳。

    我认定,那是我今生乃至于来世都不可以须臾忘记的奇耻大辱。

    刘大个儿把我扒下来的衣裳组合成人形,高挂在操场旁边的一棵浑身是刺儿的老槐树上。我看见一个只有空壳、没有脑袋的我,高吊在树枝上随风飘荡。

    “站好!”刘大个儿用中指第二个关节叩打我的脑壳如扣打一个沉闷的葫芦,“啥时候你的家长把制服送来,啥时候叫你回去!”接着向绿方块发出口令:“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草绿色的队伍排着整齐的方阵从我面前通过,我赤条条地立正,如一截剥了树皮的树桩。后来我曾多次怀着羞耻之心回忆当时的场景,竭力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将军正在检阅他的士兵。士兵们齐刷刷地扭着脖子向将军行注目礼的时候,将军却叠放着两个手掌,捂在他不愿示众的地方忸怩作态。我还如此深刻地记住了一九四零年十月十日的阳光,它以不合时令的燥热炙烤在我未曾见过世面的小肚皮上。一只小苍蝇没有响声地飞过来,恰到好处地落在我的鼻尖上,潇洒地翘起一条长腿,侍弄它美丽的翅膀。漫长的队列在有节奏的哨音中走上了大街,我才倏地从脚脖上提起裤头,开始了向东后街大杂院的逃亡。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母亲会那样令人不寒而栗地发怒。她向我喝叫了一声:“不许哭!”她自己却替我流下了眼泪。母亲的腹部正因为有了我的第二个弟弟而隆起,连喘气都有些吃力。她给我穿上一套没有补丁的服装以后,就像一只气咻咻的母鹅领着她的鹅仔,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学校。操场就在学校旁边,那是一块空荡荡没有围墙的开阔地。母亲靠在检阅台的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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