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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绝唱
就把我从他的背上放在地上,学着街痞子两手托着东西团团打转的样子,又用一只手握着拳放在裤裆上摇晃,看我仍旧不笑,就无比伤心地问我:“小爷爷,你咋不会笑啊?”

    石臼大为扫兴,又拉着我的手向张庵走着,说:“你真憨,我看你爸也念书念憨了。魏相公哪里是真心抬举你爸!他出面叫伙计们照应你爸,他叔却暗地里给你爷送‘膏子’,一笔一笔地记在账上,盯住了你家的桑园。人家把你爸卖了,你爸还点着脑袋说,谢谢,谢谢!我说这,你懂不懂?”我照旧不懂。石臼又摇头叹气说:“书念多了,人就憨了,等你爸明白过来,就晚了!”

    接着,在爷爷的桑园上空,有一只黑苍蝇嗡嗡叫着,远远地飞过来,近了,才看清是一架翅膀上贴着“红膏药”的飞机。它在桑园上空绕了一圈,发现我太小、爷爷又太瘦,就飞到张庵北边撂下一颗炸弹,炸塌了东汉光武皇帝刘秀后宫娘娘阴皇后老家的“娘娘庙”,又擦着树梢旋回来,追赶一个卖桃的女孩儿。女孩儿惊叫着,着竹篮儿在田间小路上疯跑。巨大的黑影从女孩儿头上掠过,小路上冒起一溜土烟儿,田野像罗面的筛子“轰轰”地震动。女孩儿忽地飘起来,血红的花瓣儿随着一竹篮桃子飞起来,女孩儿又重重地跌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只有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挂在树枝上随风摇摆。

    父亲像舅爷那样发了一回神经,撵着飞机大骂:“野兽、畜生、法西斯,你下来呀,你抱着炸弹往我头上撂呀!为啥要毁了一个来不及长大的女孩儿?你们有没有姐妹、有没有女儿,你们还是人吗?”爷爷说:“你别骂了,他早跑远了,他也听不懂人话!”

    紧接着,从襄樊回来的船民说,鬼子要攻打武汉,正在打襄樊,汉水上飘着尸首,江水也变红了。帮父亲誊抄曲稿的中学生,在他誊抄的最后一页上写了八个大字:“山河破碎,抄此何用?!”父亲盯着一摞子曲稿呆了好久,问我宛儿姨:“我错了么?”宛儿姨含泪说:“我们能做点儿什么呢?”

    父亲和宛儿姨带着我和这个疑问,登上了返回南阳的客船。为了避开鬼子飞机的袭扰,客船是在夜晚起锚的。爷爷、奶奶都没有到码头送别。爷爷缩在草庵里,瞅着墙角说:“你们走吧,不要萦记我跟你娘,你们路还长哩!”走出桑园时,我望见爷爷趴在土墙豁口上望着我和父亲,泪水正从他干涸的眼洼里大滴大滴地滚下来。

    奶奶和黄狗一直把我们送到村头桃树下。那是一棵不再挂果的老桃树。桃树的眼泪也老了,树干上挂着一块块发黏的桃胶。父亲说,他小时候去外地上学,奶奶就是站在这棵桃树下,用手背搌着眼泪,久久地望着他远去。奶奶又在桃树下站住了,又用手背搌着眼泪问我:“娃,昨晚上,奶奶教你的小曲儿记住没有?”我张了张嘴就哭起来。但是,我记住了奶奶教给我的儿歌:

    哪儿的娃?张庵儿的娃。

    爷做啥?捏桑杈。

    奶做啥?纺棉花。

    狗做啥?狗看家。

    鸡儿做啥?抱了一窝小鸡娃。

    好娃好娃快回来,

    别等坟上草发芽。

    黄狗听见了我心中的儿歌,就支起前腿蹲下来,默默地望着我,不再蹿跳。

    奶奶又用头巾捂着鼻子,望着父亲说:“聪娃,我梦见,纺花车散架啦!”

    父亲含泪说:“娘,别瞎想,你一定要等到我下次回来!”

    奶奶和爷爷都没有等到我们下次回来。两年以后,奶奶和爷爷像两盏耗尽油的油灯,扑闪了一下,就永远地熄灭了。爷爷跟着奶奶走了。听说爷爷走以前,吸大烟欠了魏家“驴打滚儿”的债。魏家的鬼就从土墙豁口上跳进来,捏着爷爷的手指头在“桑园抵债”的文书上按了指印。也有人说,爷爷没吸完最后一口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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