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荆紫关
我们募到的款项张榜公布,贴在平浪宫的门脸上,引来众人的围观。有人问,榜上这个王翠香是谁呀,我咋没听说过镇上有这么一个人?有人嗤笑着回答,就是那只花野鸡、浪三省嘛,她这钱正好臊臊小鬼子!我发现,我已经不能容忍对浪三省的侮辱,就躲在一块大石碑后边,用弹弓瞄准口吐秽言者的臀部,发射了一颗愤怒的弹丸。这个弹丸只是瞄准“花野鸡”这个秽词发射的,当时,我还弄不明白“浪三省”是什么意思,因此,至今还欠着他一颗弹丸。
小李姨委托南阳的报馆把捐款转交给抗日将士。报纸为此发表了一篇《古镇小儿郎,募捐打东洋》的报道。小李姨用红笔把报道圈起来,贴在平浪宫的门脸上,又引来众多的读者驻足观看。父亲也把眼镜凑上去看报,却发现同一张报纸的“大众信箱”栏目还发表了一位读者的来信,对南阳地区一些地方在大敌当前的危急时刻“弦歌声不绝于耳”的现象进行了猛烈抨击,其中也有涉及家父的一段话:“呜呼!犹有学者名流发表启事征集淫曲秽词者,如不幡然省悟,不惟国将不国,吾等亦将死无葬身之地矣!”信尾,又以杜牧诗《泊秦淮》相赠:“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父亲看了报纸,大为恐慌地就地踅了几个圆圈,急急走进平浪宫,向小李姨郑重说明,他之所以出现在高老先生的堂会上,仅仅是为了记录王翠香女士演唱的《陈妙嫦》中《月下来迟》一折。试想,如果你曾多方寻求此曲而未果,终于在荆紫关的茶馆里与此曲邂逅相遇,也一定会跟踪到高老先生的堂会上以完成记录的。这样的天赐良机,怎能再让它失之交臂呢?你说对吗?但它绝对不是什么什么“淫曲秽词”,其真挚的情致、活泼的语言是无数民间艺术天才所创造,是文人闭门造车万万造不出来的呀!而且,他之所以征集鼓子曲稿,正是为了在民族存亡系于战火的危急关头,要抓紧保护我们中华民族的民间文化啊!万望不至于引起小李老师的误会。等等等等。
小李姨贴报纸时并没有注意“大众信箱”,愕然不知父亲之所云,好不容易弄清了原委,跌脚笑道:“看把你急的!怪不得宛儿姐说你有时像个大孩子呢!我压根儿没看见那篇文章,贴报纸不是冲着你去的,我把报纸扯下来就是了!”父亲急忙拦住说:“哎呀,万万不可!那是正义之呐喊呀,对于‘弦歌声不绝于耳’的批评,可以说是入骨三分,我也深有同感的呀!再说,你领着‘古镇小儿郎,募捐打东洋’的义举,是应该公诸报端,昭示世人的。怎能把它扯下来!”小李姨说:“那么,先生记下来的《月下来迟》,能叫我欣赏一下吗?”父亲连连摇头说:“不,不,等打败了鬼子,再送你过目吧。”
半个世纪以后,我在父亲的记录稿中找到了这段曲词,摘句如下:(鼓子尾) 妙嫦说:天色晚了安歇吧,二人双双入红绫。
红绫被上风浪起,忽听得金鸡哽哽咯儿咯儿、咯儿咯儿哽哽叫个不停。
妙嫦闻听心上恼,她只把苍天埋怨几声:“闰年闰月朝朝有,为什么、为什么没有闰五更?”
我虽然不敢担保此曲为不朽的传世佳作,但也似乎不能认定是“淫曲秽词”。父亲对女艺人追踪数日而终获此曲后,却还收到过一封简明扼要的匿名信:“浪三省不是好鸟,劝先生保重身体!”父亲抖着信纸,向他的好友、留德医学博士鲁教授郑重质询:“请问,他要我保重身体是什么意思?”鲁教授说:“大概是请你提防梅毒一类的性病吧!”父亲陡地跳起来,“什么?王女士唱的陈妙嫦也染上梅毒了?”鲁教授笑得前仰后合,说:“有人开开你的玩笑罢了,看把你急的!”
不管是不是沾染了梅毒细菌,我已经把邮袋还给了父亲。父亲又把曲稿连同刚刚到手的《月下来迟》装进了邮袋。不知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