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点。quot;
quot;大家都笑,金根也跟着笑,同时也帮着月香极力挽留,客人们终于不再挣扎了。被主人把他们捺到原来的座位里。一坐定,就又继续取笑起来。倒像是新婚之夜闹房的情景了,金根心里想。他的妻也的确有点像新娘子,坐在床洞上,花布帐子人字式分披下来,她怕把头发碰毛了,把头略微低着点。灯光照着,她的脸色近于银白色,方圆脸盘,额头略有点低蹙,红红的嘴唇,浓秀的眉毛眼睛仿佛是黑墨笔画出来的。她使他想起一个破败的小庙里供着的一个不知名的娘娘。他记得看见过这样一个塑像,粉白脂红,低着头坐在那灰黯的破成一条条的杏黄神慢里。她这样美丽,他简直不大相信她是他的妻,而且有时候他喝醉了酒或是赌输了钱,还打过她的。
月香提起今年的天气。她像是有心打岔,金根想。也许她不愿意让人家尽着取笑他们,不爱听人家说他们要好。他突然心里一阵痛苦。
quot;今年还没下过雪,quot;月香说,quot;乡下怎么样?下过雪没有?quot;
quot;今年雨水好,quot;谭大娘说。
quot;节气还没有到呢。quot;
quot;就怕它交了春再下,就不好了,quot;月香说。quot;今年立春立得早。quot;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阵短短的沉默,大家都露出尴尬的神气。然后谭老大仿佛护短似的,quot;明年收成稳是好的,今年雨水足。quot;
quot;雨水太多了!quot;月香心里这样想着。就没有说出口来。她不懂他们为什么这样拼命护着这天气,不许人家稍微有点贬,倒好像这天气是他们儿子似的。乡下人向来一开口就是诉苦叹穷,抱怨天气不好,收成坏,一方面也是怕把话说得太满了,招了鬼神的忌,同时也是出于自卫,应付压来的政府与地主对他们的无穷的剥削。无论是军警、税吏、下乡收租的师爷,反正没有一个不是打着他们主意的。所以无论是谁,间起他们的收成来,哭穷总没错。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连在自己人面前也是这样,成了一种悲观的传统。
而现在他们竟是齐声赞美着今年的收成。月香听不惯,觉得非常刺耳,仿佛近于夸大而愚蠢。只听见谭大娘大声叹了口气,提高了喉咙唱念着:quot;暖哟,现在乡下好喽!穷人翻身喽!老天也帮忙,收成比哪年都好。金根嫂,你可惜回来迟了一步,没赶上看见——你们金根当上了劳模咧!坐在台上,胸口戴着朵大红花。真威风呀!区上的同志亲手给他戴花。quot;
月香是个最实际的人。像这一类的光荣,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是因为是金根,她就觉得非常兴奋,认为是最值得骄做的事。她向金根看了看。金根很谦虚,假装没听见,仿佛这谈话现在变得枯燥乏味起来,他已经失去了兴趣。
quot;不是我现在才说他好,quot;谭大娘继续唱念着,quot;我一向就跟我们老头子——不信你问他——我说,你们谭家这些人,就是金根这一个孩子有出息,不是我说!quot;
月香笑着说,quot;那是大娘偏心的话。quot;她问起分田的事。他们又告诉她,土改的时候怎样把地主的家具与日用器具都编上号码,大家抽签。谭大娘他们家抽到一只花瓶,一件绸旗袍,金根这里抽到一只大镜子。
quot;镜子呢?quot;月香四面张望着。
quot;陪给妹妹了。quot;金根说。
谭大娘说:quot;金根嫂,你们那镜子真好呵!真讲究——…quot;
金有嫂向来胆小,但是一提起那面镜子,她兴奋过度,竟和她婆婆说起话来。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