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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微黑的脸蛋正迎着灯光,眼皮揉得红红的,像抹了胭脂。
刘荃立刻谴责了自己不应当这样想。写这样一篇文字不过是例行公事。这也是中共统治下新创的一种虐政,被杀害的人的家属例必要写一篇坦白书,把死者痛骂一顿,并且歌颂他的刽子手,十足做到了「吻那打你的鞭子」。玉宝这样口口声声「叛徒赵楚」,不过是为自己与孩子们的安全着想罢了。
从共产党的观点看来,以她这样的出身,不但是具有农民的高贵品质,而且她那除了党的教育之外,与其它的文化毫无接触,该是最纯洁最理想的党员,然而环境稍微舒适了一点,立刻就「蜕化变质」,刘荃觉得这种看法实在有点可笑。换一种较现实的看法,她不过是一个单纯的职业女性,等于一个乡下女孩子由传教师花钱栽培她,给她找到一份好事,嫁得很满意,生了两个孩子,享受着大都市里中产阶级的小家庭生活,但是不幸遇到市场波动,闹得她家破人亡。刘荃对她的同情也就是基于这种观点。
她把稿子接过去看了一遍,又向他道谢之后,仍旧坐着不走,低着头摘掉她的棉制服的布眼里钻出来的棉絮。「我要调到杨树蒲公安分局去做工作了,」她说。
他知道那待遇一定很坏。「孩子你预备带在身边吗?」
她摇了摇头。「那边没有人照顾,自己也分不开身。我预备托人把他们送到乡下去,交给他们祖母。」
「这样很好,你可以安心工作了。」此外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她的棉制服上一小钉一小钉的棉絮似乎永远摘不完。「我的文化程度太低了,你介绍几本书给我看,我希望能够有点进步。」
刘荃微微咳嗽了一声。「最近不知道有什么新出版的书。我这一向忙得糊里胡涂,也有好久没看书了。」
有片刻的沉寂。然后她站了起来,拿出她平日那种明快的笑容,但是眼圈红红的,喉咙有些沙嗄,却增加了一种凄艳之感。「我走了,你有空来看我。我听见说你进步得非常快,我真得向你学习。」
她伸出手来和他握着,刘荃突然想起她和赵楚郑重地练习握手的神情,在这一剎那间他觉得凄惨而又滑稽。
「有空一定要到杨树蒲来看我,」她又叮嘱着。她那刘黑的眼睛里有一种神情,是他不愿意看见的,看见了也不愿意承认。
她走了以后,他心里想,从前人说「人情如纸薄」,那还是指一般的亲戚朋友,他从玉宝又想到崔平身上。现在这世界里,真是连最亲密的关系也像一层纸一样,一搠就搠穿了。他心里郁闷得厉害,非常盼望黄绢来。一定要看见她,他才会安静下来。
他在楼上坐看着报等着她。忽然听见有人叫声「刘同志。」回头一看,是一个公安警察。微笑着立在灯光下。
「你是刘荃?」那人又问了一声,脸上的微笑已经收了。
「是的。」刘荃放下报纸站起身来。
那警察走进房来,背后还跟着两个警察,两个荷鎗的解放军。
「请你到公安局去谈话。」这样的事临到自己的头上的时候,大约总是这样的。他心里恍恍惚惚的像在做梦。
「为什么?我犯了什么事?」
「走走!到那儿就知道了。」
「这是逮捕我吗?」
「走走!」他们推拥着他出来。楼梯上挤着许多人脸,木然地向下面望着。张励想必也在内。刘荃脑子里闪电似地掠过许多获罪的原因。主要他还是想起张励对他的怀恨。
他希望走出大门的时候恰巧碰见黄绢来,可以见她一面。同时他又怕她正是这时候赶来,看见他这狼狈的神气。
捕人的卡车才开走不到五分钟,黄绢就来了,挤在楼梯上旁观的人还没散净。她意识到他们宿舍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