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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有点不寻常。「刘同志在家吗?」她问。
「咦,黄同志,几时到南边来的?」张励看见她显然非常诧异。「还认识我吧?」他笑着走下楼来。「我们在一起搞土改的。」
「认识认识,」黄绢笑着说。事实是她常常听见刘荃提起他的,他被扣起来隔离反省,她也知道,没想到他倒已经放出来了。
「你找刘荃吗?」张励皱着眉低声说:「刚才公安局来了人,我也去谈话,但不知为了什么事。」
黄绢突然脸色惨白。「没说是为什么缘故?」她吶吶地说。
「就是不知道呀!你有点线索吗?」他钉眼望着她。「你跟刘荃很熟吧?你们在土改的时候就很接近,是不是,我都一点也不知道。」他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笑容,含有掩饰不住的惊奇妒忌与快意。
黄绢并没有忘记那时候他怎样利用职权向她进攻。刘荃被捕他当然是幸灾乐祸的。同这种人多打听也无益。刘荃自己的单位的负责人赵楚已经出了乱子,被枪决了,此外也没有人可问,他在解放日报做联络员的时间很久,还是到解放日报打听打听吧。
她走得那样匆忙,简直像是怕牵连一样。
赶到解放日报馆,在他们的工作人员里她只认识一个戈珊,那天在土产展览会里遇见,也只是匆匆一面,但是看她和刘荃彷佛是极熟的朋友又是个老干部,想必门路比较宽,甚至于能帮一点忙也说不定。明知现在这时候去找人是极不受欢迎的,因为人人都是避嫌疑还来不及,但是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她找到了戈珊,告诉她刘荃被捕的消息。戈珊也愕然,随即站起来戴手套,围上围巾。「我也就要回去了,一块儿走吧,」她说。
黄绢也明白她的意思,是因为在报馆里不便说话。两人一同走了出来,这时候是在夜间十点多钟,但是现在上海没有什么夜市。尤其是在这中区,都是些商店与营业的大厦,一到了晚上,完全一片死寂。若干年来这些房屋都是些钩心斗角的商战的堡垒,然而也只限于日间,夜里是毫无人烟,成为一座废弃的古城。在那淡淡的月光里,只看见那些高楼上一只只黑洞洞的窗户;回教堂风味的白粉雕空门楼下,一重重的铁栅栏封闭着里面广大的黑暗。
她们沿着旧南京路走着,寒风凛洌,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在电线杆的黑影里发现一个女人,穿著件绒线衫,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孩站在那里。现在这些秘密营业的妓女大都带着个孩子作为烟幕。
「要是跟赵楚的事有关,这事情就麻烦了,」戈珊低声说。
「不过刘荃决不会贪污的,」黄绢焦急地说:「我可以替他担保,他的事我全知道,他什么话都对我说的。」
戈珊听了这话特别刺耳,就像是在她面前炫示他们的亲密。「哦,他的事你全知道,」戈珊想。「我们的事你就不知道!」她一时气愤,差一点要立刻替他揭穿那秘密,叫这女人且慢得意。但是再一想,这样做似乎迹近无聊。结果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只冷冷地说了声:「现在这时候,谁还能替谁担保,自己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问题。」
黄绢听她这口吻彷佛是拒绝帮忙的意思,刚才看她很热心的样子,怎么忽然变了态度,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话,把人家得罪了。「我不知道,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处去打听。」她说到这里,嗓子已经硬了起来,别过头去擦眼泪。「无论如何要请戈同志给想想办法。」
戈珊半晌没作声。然后她说:「要不然,你试试看,去找申凯夫。他虽然是搞文化宣传的,跟政保处的关系很深。」
「不知道见得着他见不着。」
「要不,我先打个电话去试试,给你约一个时候。」
「那真是……费心了,」黄绢十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