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用双手撑着老人的脖子与大腿根。怕碰了老人的伤口，他把自己的夹袍轻轻的搭上。老人似乎是昏昏的睡过去，但是每隔二三分钟，他的嘴与腮就猛的抽动一下，腿用力的往下一登；有时候，随着口与腿的抽动，他轻喊一声——象突然被马蜂或蝎子螫了似的。扶着，看着，老人，瑞宣的夹肢窝里流出了凉汗。他心中的那个几乎近于抽象的quot;亡国惨quot;，变成了最具体的，最鲜明的事实。一个有学识有道德的诗人，在亡国之际，便变成了横遭刑戮的野狗！他想流泪，可是愤恨横在他的心中，使他的泪变成一些小的火苗，烧着他的眼与喉。他不住的干嗽。

    李四妈把钱少奶奶搀到西屋去，教她睡下。四大妈还不觉得饿，而只想喝水。喝了两三大碗开水，她坐在床边，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和自己嘀咕：quot;好好的一家子人哟！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呢？quot;她的大近视眼被汗淹得更迷糊了，整个的世界似乎都变成一些模糊不清的黑影。

    金三爷在门口儿买了几个又干又硬的硬面饽饽，啃两口饽饽，喝一点开水。他时时的凑过来，看亲家一眼。看亲家似睡似死的躺着，他的硬面饽饽便塞在食管中，噎得直打嗝儿。躲开，灌一口开水，他的气又顺过来。他想回家去休息，可是又不忍得走。他既然惹了冠晓荷，他就须挺起腰板等着下回分解。他不能缩头缩脑的躲开。无论怎么说，刚才在冠家的那一幕总是光荣的；那么，他就不能跳出是非场去，教人家笑他有始无终！把饽饽吃到一个段落，他点上了长烟袋，挺着腰板吸着烟。他觉得自己很象秉烛待旦的关老爷！医生来到，金三爷急扯白脸的教李四爷回家：quot;四爷！你一定得回家歇歇去！这里全有我呢！走！你要不走，我是狗日的！quot;

    四爷见金三爷起了关门子誓，不便再说什么，低声的把诊费多少告诉了瑞宣，把那个戒指与那点钱也递过去。quot;好啦，我回家吃点东西去，哪时有事只管喊我一声。金三爷，祁大少爷，你们多辛苦吧！quot;他走了出去。

    医生轻轻跺了跺鞋上的尘土，用手帕擦了擦脸，又卷了卷袖口，才坐在了金三爷的对面。他的眼神向金三爷要茶水，脸上表示出他须先说些闲话儿，而不忙着去诊治病人。假若他的行头象说相声的，他的习惯是地道北平人的——在任何时间都要摆出闲暇自在的样子来，在任何急迫中先要说道些闲话儿。

    金三爷，特别是在战胜了冠晓荷以后，不想扯什么闲盘儿，而愿直截了当的作些事。

    quot;病人在那屋里呢！quot;他用大烟袋指了指。

    quot;呕！quot;大夫的不高兴与惊异掺混在一块儿，这么出了声儿，怕金三爷领略不出来其中的滋味，他又quot;呕quot;了一声，比第一声更沉重一些。

    quot;病人在那屋里呢！快着点，我告诉你！quot;金三爷立了起来，红鼻子向大夫发着威。

    大夫觉得红鼻子与敌兵的刺刀有相等的可怕，没敢再说什么，象条小鱼似的溜开。看见了瑞宣，他仿佛立刻感到quot;这是个好打交代的人quot;。他又挽了挽袖口，眼睛躲着病人，而去挑逗瑞宣。

    瑞宣心中也急，但是老实的狗见了贼也不会高声的叫，他还是婆婆妈妈的说：quot;医生，请来看看吧！病得很重！quot;quot;病重，并不见得难治。只要断症断得准，下药下得对！断症最难！quot;大夫的眼始终没看病人，而很有力量的看着瑞宣。quot;你就说，那么大名气的尼古拉，出诊费二百元，汽车接送，对断症都并没有把握！我自己不敢说高明，对断症还相当的，相当的，准确！quot;

    quot;这位老先生是被日本人打伤的，先生！quot;瑞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