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瑞丰象一条癞狗被堵在死角落里,没法子不露出抵抗的牙与爪来了。他一拳打出去,倒仿佛那个拳已不属他管束了似的。他不晓得这一拳应当打在哪里,和果然打在哪里,他只知道打着了一些什么;紧跟着,东阳便倒在了地上。他没料到东阳会这么不禁碰。他急忙往地上看,东阳已闭上了眼,不动。轻易不打架的人总以为一打就会出人命的;瑞丰浑身上下都忽然冷了一下,口中不由的说出来:quot;糟啦!打死人了!quot;说完,不敢再看,也不顾得去试试东阳还有呼吸气儿与否,他拿起腿便往外跑,象七八岁的小儿惹了祸,急急逃开那样。
他生平没有走过这么快。象有一群恶鬼赶着,而又不愿教行人晓得他身后有鬼,他贼眉鼠眼的疾走。他往家中走。越是怕给家中惹祸的,当惹了祸的时候越会往家中跑。
到了家门口,他已喘不过气来。扶住门垛子,他低头闭上了眼,大汗珠拍哒拍哒的往地上落。这么忍了极小的一会儿,他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开始往院里走。他一直奔了大哥屋中去。
瑞宣正在床上躺着。瑞丰在最近五年中没有这么亲热的叫过大哥:quot;大哥!quot;他的泪随着声音一齐跑出来。这一声quot;大哥quot;,打动了瑞宣的心灵。他急忙坐起来问:quot;怎么啦?老二!quot;
老二从牙缝里挤出来:quot;我打死了人!quot;
瑞宣立起来,心里发慌。但是,他的修养马上来帮他的忙,教他稳定下来。他低声的,关心而不慌张的问:quot;怎么回事呢?坐下说!quot;说罢,他给老二倒了杯不很热的开水。老二把水一口喝下去。老大的不慌不忙,与水的甜润,使他的神经安贴了点。他坐下,极快,极简单的,把与东阳争吵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没说东阳的为人是好或不好,也没敢给自己的举动加上夸大的形容;他真的害了怕,忘记了无聊与瞎扯。说完,他的手颤动着掏出香烟来,点上一支。瑞宣声音低而恳切的问:quot;他也许是昏过去了吧?一个活人能那么容易死掉?quot;
老二深深的吸了口烟。quot;我不敢说!quot;
quot;这容易,打电话问一声就行了!quot;
quot;怎么?quot;老二现在仿佛把思索的责任完全交给了大哥,自己不再用一点心思。
quot;打电话找他,quot;瑞宣和善的说明:quot;他要是真死了或是没死,接电话的人必定能告诉你。quot;
quot;他要是没死呢?我还得跟他说话?quot;
quot;他若没死,接电话的人必说:请等一等。你就把电话挂上好啦。quot;
quot;对!quot;老二居然笑了一下,好象只要听从哥哥的话,天大的祸事都可以化为无有了似的。
quot;我去,还是你去?quot;老大问。
quot;一道去好不好?quot;老二这会儿不愿离开哥哥。在许多原因之中,有一个是他暂时还不愿教太太知道这回事。他现在才看清楚:对哥哥是可以无话不说的,对太太就不能不有时候闭上嘴。
附近只有一家有电话的人家。那是在葫芦肚里,门前有排得很整齐的四棵大柳树,院内有许多树木的牛宅。葫芦肚是相当空旷的。四围虽然有六七家人家,可没有一家的建筑与气势能稍稍减去门外的荒凉的。牛宅是唯一的体面宅院,但是它也无补于事,因为它既是在西北角上,而且又深深的被树木掩藏住——不知道的人很不易想到那片树木里还有人家。这所房与其说是宅院,还不如说是别墅或花园——虽然里边并没有精心培养着的奇花异草。
牛先生是著名的大学教授,学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