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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他须在小店儿里与叫花子们挤在一处过夜。有时候,城门一连三五天不开;他须把一件衣服什么的押在摊子上或小铺里,才能使自己不挨饿。他的时间就那么平白无故的空空耗费了!他恨日本人!日本人随便把城关上,和他开玩笑!日本人白白的抢去了他的时间与自由。
祁老人眼中的笑光并没能保留好久。他本想和李四爷与天佑痛痛快快的谈上一两小时,把心中的积郁全一下子吐尽。可是,他找不到话。他的每次都灵验的预言:quot;北平的灾难过不去三个月quot;,显然的在这一次已不灵验了。假若他这次又说对了,他便很容易把过去的多少灾难与困苦象说鼓儿词似的一段接着一段的述说。不幸,他这次没能猜对。他须再猜一回。对国事,他猜不到。他觉得自己是落在什么迷魂阵里,看不清东西南北。他失去了自信。
天佑呢,见老人不开口,他自己便也不好意思发牢骚。假若他说出心中的忧虑,他就必然的惹起父亲的注意——注意到他新生的许多根白发。那会使父子都很难过的!
李四爷要说的话比祁家父子的都更多。一天到晚在街面上,他听的多,见的广,自然也就有了丰富的话料。可是,他打不起精神来作报告——近来所见所闻的都是使人心中堵得慌的事,说出来只是添愁!
三位老人虽然没有完全楞起来,可是话语都来得极不顺溜。他们勉强的笑,故意的咳嗽,也都无济于事。小顺儿的妈进来倒茶,觉出屋中的沉闷来。为招老人们的喜欢,她建议留四爷爷吃羊肉热汤儿面。建议被接受了,可是宾主的心情都并没因此而好转。
天佑太太扶着小顺儿,过来和四大爷打招呼。她这几天因为天冷,又犯了气喘,可是还扎挣着过来,为是听一听消息。她从来没有象近来这样关心国事过。她第一不放心quot;小三儿quot;,第二怕自己死在日本人管着的北平——也许棺材出不了城,也许埋了又被贼盗把她掘出来。为这两件时刻惦记着,忧虑着的事,她切盼我们能打胜。只有我们打胜,quot;小三儿quot;——她的quot;老quot;儿子——才能回来,她自己也可以放心的死去了。
为是表示亲热,她对四爷说出她的顾虑。她的话使三位老者的心立刻都缩紧。他们的岁数都比她大呀!乐观了一辈子的祁老人说了丧气话:quot;四爷!受一辈子苦倒不算什么,老了老了的教日本人收拾死,才,才,才,……quot;他说不下去了。
李四大妈差不多成了钱家的人了。钱少奶奶,和钱家的别人一样,是刚强而不愿多受帮助的。可是,在和李四妈处熟了以后,她不再那么固执了。公公病着,父亲近来也不常来,她需要一个朋友。尽管她不大喜欢说话,她心中可是有许多要说的——这些要说的话,在一个好友面前,就仿佛可以不说而心中也能感到痛快的。李四妈虽然代替不了她的丈夫,可是确乎能代替她的婆婆,而且比婆婆好,因为李四妈是朋友,而婆婆,无论怎样,总是婆婆。她思念丈夫;因为思念他,她才特别注意她腹中的小孩。她永远不会再看见丈夫,可是她知道她将会由自己身中产出一条新的生命,有了这新生命,她的丈夫便会一部分的还活在世上。在这一方面,她也需要一个年岁大的妇人告诉她一些经验。这是她头一胎,也是最后的一胎。她必须使他顺利的产下来,而后由她自己把他养大。假若他能是个男的——她切盼他是个男的——他便是第二个孟石。她将照着孟石的样子把他教养大,使他成为有孟石的一切好处,而没有一点孟石的坏处的人!这样一想,她便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可是,越想得远,心中就越渺茫而也就越害怕。她不是怀着一个小孩,而是怀着一个quot;永生quot;的期望与责任!李四妈能告诉她许多使她不至于心慌得过度的话。李四妈的话使她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