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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就是生产,而不是什么见神见鬼的事。李四妈的爽直与诚恳减少了钱少奶奶的惶惑不安。
钱老人已经能坐起一会儿来了。坐起来,他觉得比躺着更寂寞。躺着的时候,他可以闭上眼乱想;坐起来,他需要个和他说几句话的人。听到西屋里四大妈对少奶奶咯啦咯啦的乱说,他就设法把她调过来。他与四大妈的谈话几乎永远结束在将来的娃娃身上,而这样的结束并不老是愉快的。四大妈不知道为什么钱先生有时候是那么喜欢,甚至于给这有四五个月才能降生的娃娃起了名字。quot;四大妈,你说是钱勇好,还是钱仇好?仇字似乎更厉害一些!quot;她回答不出什么来。平日,她就有点怕钱先生,因为钱先生的言语是那么难懂;现在,他问她哪个字好,她就更茫然的答不出了。不过,只要他欢喜,四大妈就受点憋闷也无所不可。可是,老人有时候一听到将来的娃娃,便忽然动了怒。这简直教四大妈手足无措了。他为什么发怒呢?她去问钱少奶奶,才晓得老人不愿意生个小亡国奴。虽然近来她已稍微懂了点quot;亡国奴quot;的意思,可是到底不明白为什么它会招钱先生那么生气。她以为quot;亡国奴quot;至多也不过象quot;他妈的quot;那样不受听而已。她弄不明白,只好挤咕着老近视眼发楞,或傻笑。
虽然如此,钱先生可是还很喜欢四大妈。假若她有半日没来,他便不知要问多少次。等她来到,他还要很诚恳的,甚至于近乎罗嗦的,向她道歉;使她更莫名其妙。他以为也许言语之间得罪了她,而她以为即使有一星半点的顶撞也犯不着这么客气。
瑞宣把上海的坏消息告诉了钱先生。他走后,四大妈来到。老人整天的一语未发,也不张罗吃东西。四大妈急得直打转儿,几次想去和他谈会儿话,可是又不敢进去。她时时的到窗外听一听屋里的动静,只有一次她听到屋里说:quot;一定是小亡国奴了!quot;
瑞宣把消息告诉了钱先生以后,独自在quot;酒缸quot;上喝了六两白干。摇摇晃晃的走回家来,他倒头便睡。再一睁眼,已是掌灯的时分;喝了两杯茶,他继续睡下去。他愿意一睡不再醒,永远不再听到坏消息!他永远没这样quot;荒唐quot;过;今天,他没了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