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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上去以后,宪兵便马上来捉捕学生,下在监牢里。瑞宣以为山木教官一定是个反对侵略,反对战争的学者。
可是,一件事便改变了瑞宣的看法。有一天,教员们都在休息室里,山木轻轻的走进来。向大家极客气的鞠了躬,他向教务主任说,他要对学生们训话,请诸位先生也去听一听。他的客气,使大家不好意思不去。学生全到了礼堂,他极严肃的上了讲台。他的眼很明,声音低而极有劲,身子一动也不动的,用中国话说:quot;报告给你们的一件事,一件大事。我的儿子山木少尉在河南阵亡的了!这是我最大的,最大的,光荣!中国,日本,是兄弟之邦;日本在中国作战不是要灭中国,而是要救中国。中国人不明白,日本人有见识,有勇气,敢为救中国而牺牲性命。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死在中国,是最光荣的!我告诉你们,为是教你们知道,我的儿子是为你们死了的!我很爱我的儿子,可是我不敢落泪,一个日本人是不应当为英雄的殉职落泪的!quot;他的声音始终是那么低而有力,每个字都是控制住了的疯狂。他的眼始终是干的,没有一点泪意。他的唇是干的,缩紧的,象两片能开能闭的刀片儿。他的话,除了几个不大妥当的quot;的quot;字,差不多是极完美简劲的中国话——他的感情好象被一种什么最大的压力压紧,所以能把疯狂变为理智,而有系统的,有力量的,能用别国的言语说出来。说完,他定目看着下面,好象是极轻视那些人,极厌恶那些人。可是,他又向他们极深,极规矩的,鞠了躬。而后慢慢的走下台来。仰起脸,笑了笑,又看了看大家,他轻轻的,相当快的,走出去。
瑞宣很想独自去找山木,跟他谈一谈。他要告诉山木:quot;你的儿子根本不是为救中国而牺牲了的,你的儿子和几十万军队是来灭中国的!quot;他也想对山木说明白:quot;我没想到你,一个学者,也和别的日本人一样的胡涂!你们的胡涂使你们疯狂,你们只知道你们是最优秀的,理当作主人的民族,而不晓得没有任何一个民族甘心作你们的奴隶。中国的抗战就是要打明白了你们,教你们明白你们并不是主人的民族,而世界的和平是必定仗着民族的平等与自由的!quot;他还要告诉山木:quot;你以为你们已经征服了我们,其实,战争还没有结束,你们还不能证明是否战胜!你们的三月亡华论已经落了空,现在,你们想用汉奸帮助你们慢慢的灭亡中国;你们的方法变动了一点,而始终没有觉悟你们的愚蠢与错误。汉奸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他们会害了我们,也会害了你们!日本人亡不了中国,汉奸也亡不了中国,因为中国绝对不向你们屈膝,而中国人也绝不相信汉奸!你们须及早的觉悟,把疯狂就叫作疯狂,把错误就叫作错误,不要再把疯狂与错误叫作真理!quot;
可是,他在操场转了好几个圈子,把想好了的话都又咽回去。他觉得假若一个学者还疯狂到那个程度,别的没有什么知识的日本人就更可想而知了。即使他说服了一个山木,又有什么用处呢?况且,还不见得就能说服了他呢。
要想解决中日的问题,他看清楚,只有中国人把日本人打明白了。我们什么时候把quot;主人quot;打倒,他才会省悟,才会失去自信而另打好主意。说空话是没有用处的。对日本人,枪弹是最好的宣传品!
想到这里,他慢慢的走出校门。一路上,他还没停止住思索。他想:说服山木或者还是小事,更要紧的倒是怎样防止学生们不上日本教官的,与伪报纸的宣传的当。怎样才不教学生们上当呢?在讲堂上,他没法公开的对学生谈什么,他怀疑学生和教师里边会没有日本的侦探。况且,他是教英文的,他不能信口开河的忽然的说起文天祥史可法的故事,来提醒学生们。同时,假若他还是按照平常一样,除了教课,什么闲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