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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黄,非常的静,他好象是看见了一幅什么静美而又动心的画图,他想起往日的母亲。拿他十几岁时或二十岁时的母亲和现在的母亲一比,他好象不认识她了。他楞住,呆呆的看着她。她慢慢的从小绿枣子上收回眼光,看了看他。她的眼深深的陷在眶儿里,眼珠有点瘪而痴呆,可是依然露出仁慈与温柔——她的眼睛改了样儿,而神韵还没有变,她还是母亲。瑞宣忽然感到心中有点发热,他恨不能过去拉住她的手,叫一声妈,把她的仁慈与温柔都叫出来,也把她的十年前或二十年前的眼睛与一切都叫回来。假若那么叫出一声妈来,他想自己必定会象小顺儿与妞子那样天真,把心中的委屈全一股脑儿倾泻出来,使心中痛快一回!可是,他没有叫出来,他的三十多岁的嘴已经不会天真的叫妈了。
quot;瑞宣!quot;妈妈轻轻的叫,quot;你来,我跟你说几句话儿!quot;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好象有一点央求他的意思。
他极亲热的答应了一声。他不能拒绝妈妈的央求。他知道老二老三都不在家,妈妈一定觉得十分寂寞。他很惭愧自己为什么早没想到这一点,而多给母亲一点温暖与安慰。他随着妈妈进了南屋。
quot;老大!quot;妈妈坐在炕沿上,带着点不十分自然的笑容说:quot;你找到了事,可是我看你并不怎么高兴,是不是?quot;quot;嗯——quot;老大为了难,不知怎样回答好。
quot;说实话,跟我还不说实话吗?quot;
quot;对啦,妈!我是不很高兴!quot;
quot;为什么?quot;老太太又笑了笑,仿佛是表示,无论儿子怎样回答,她是不会生气的。
老大晓得不必说假话了。quot;妈,我为了家就为不了国,为了国就为不了家!几个月来,我为了这个就老不高兴,现在还是不高兴,将来我想我也不会高兴。我觉得国家遇到这么大的事,而我没有去参加,真是个——是个——quot;他想不出恰当的字来,而半羞半无聊的笑了一下。
老太太楞了半天,而后点了点头:quot;我明白!我和祖父连累了你!quot;
quot;我自己还有老婆儿女!他们也得仗着我活着!quot;quot;是不是有人常嘲笑你?说你胆小无能?quot;
quot;没有!我的良心时时刻刻的嘲笑我!quot;
quot;嗯!我,我恨我还不死,老教你吃累!quot;
quot;妈!quot;
quot;我看出来了,日本鬼子是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北平的。有他们在这儿,你永远不会高兴!我天天扒着玻璃目留着你,你是我的大儿子,你不高兴,我心里也不会好受!quot;
瑞宣半天没说出话来。在屋中走了两步,他无聊的笑了一下:quot;妈,你放心吧!我慢慢的就高兴了!quot;quot;你?quot;妈妈也笑了一下。quot;我明白你!quot;
瑞宣的心疼了一下,什么也说不来了。
妈妈也不再出声。
最后,瑞宣搭讪着说了声:quot;妈,你躺会儿吧!我去写封信!quot;他极困难的走了出来。
回到自己屋中,他不愿再想妈妈的话,因为想到什么时候也总是那句话,永远没有解决的办法。他只会敷衍环境,而不会创造新的局面,他觉得他的生命是白白的糟塌了。
他的确想写信,给学校写信辞职。到了自己屋中,他急忙的就拿起笔来。他愿意换一换心思,好把母亲的话忘了。可是,拿着笔,他写不下去。他想应当到学校去,和学生们再见一面。他应当嘱告学生们:能走的,走,离开北平!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