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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八爷抬头望望云缝里的月亮,一团扁大的光烧亮那块碎开的云,朝上移升着,并看不见什么月亮,只有那片亮云被烧得白白的,像一池破裂的冰冻。
“并不是我多虑,老哥,”关八爷沉吟着:“假若当年我关八能跟罗老大一道儿躺在这块地上,我也就没有什么好挂心的了。人活着在江湖上闯荡,总有一笔丝毫不苟的恩……仇。说来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但我总时刻担心会拖累到大伙头上,即使拖累了一个,我也于心难安。——我料准了四判官会在这几天动手,除非我不碰上,不然,各位不要管事,我跟向老三——两个六合帮的老人,却不能袖手。”
“要是有人自愿帮你呢?那该死而无怨了罢?”
“不谈那个。”关八爷的声音有些着恼:“至少,我还用不着人帮忙。我跟你说这话,是因你在如今这伙弟兄当中,要比较持重些,万一叫我撂倒在万家楼,拜托你无论如何,好生把这趟腿子领到地头。我关八今夜晚,是言尽于此了!”
雷一炮满心有话,却硬叫压了回去,冷着脸,干咽了两口吐沫。天顶的云块终叫月光烧熔了一块,露出几颗疏朗的星子来。黝黯的星光和云后的月光,总算朦朦胧胧的勾描出七棵古老的柳树的黑影来,关八爷记得在万家楼时听人传讲过,这七棵柳树还是两百多年来,万家二世祖——七个的兄弟亲手栽植的,所以又称做“兄弟柳”。这七棵弯腰老柳结成一个圆环,环心正罩住这条荒路,七棵树靠得很密,如今是枝桠交搭着枝桠,有些竟压合到一堆去了;这形象,正像一伙义气干云的好兄弟,发誓同生共死一个样,冬来时枝桠相抱,共拥寒风,春来时迎春同绿,共用春光。可是望树怀人,想着罗老大和一干兄弟,心就胀胀的,被一种火烧的恨意和愁情塞满了。古往今来,有几个江湖兄弟能同白首呢?
“听那边,八爷。”雷一炮朝南指着:“向老三回来了!”
关八爷打断迷惘迎上去。
“怎样,老三,你见过保爷了?”
向老三兜住牲口:“见过了,保爷说是尽管带枪进圩子,如今是四面圩门整夜开放,万家楼的人都说:‘听讲四判官要卷万家楼,咱们索兴行赛会,让那帮毛贼进来开开眼界呢!’”
“行赛会?”关八爷特意又问了一遍。
“可不是行赛会怎么的?”向老三苦笑说:“万家楼七房头出了七个会班子,舞狮的,耍龙的,撑旱船赛锣鼓的,斗灯和亮彩轿的,全有了。咱们算是来得及时,听说长房的保爷业爷,二房的小牯爷,七房的珍爷,三个班子最硬扎,赛起来,那才有得瞧呢。”
“保爷还跟你说些什么?”
向老三下了牲口,把缰绳交还给关八爷:“保爷他说,听说你亲领六合帮下来,他高兴极了,保爷在族中说你是顶豪强的好汉子,比当年罗老大更有威名,保爷又说舞会共有三夜,他要留六合帮三夜做证人,证实朱四判官是个牛皮筒子,他根本不敢晃晃万家楼一块砖头……您觉得怎样?八爷。”
“吩咐弟兄立即拔腿子,雷一炮。”关八爷这才朝向老三一跺脚说:“我说老三,这可就糟了。”
没走过四十里野芦荡,没进过万家楼的人,怎么也不会相信万家楼有这等威武X赫的气势,像海市蜃楼一般的升起,遮挡住一野浩浩的风沙。万家楼这座人烟茂密花团锦簇的集镇,建在野芦荡三里的大平梁上,(注:平顶的高地。)六条大街十八条小巷星罗棋布的织成一面蛛网,蛛网当中是座大广场,广场心矗立着那座象征着万家这族人远祖荣光的石砌高楼。这座高楼是万家宗祠的入口,两边连接着青砖翼墙。穿经广场,爬上廿四级的麻石台阶,经过甬道般的楼心的拱门,正对着万家宗祠祀奉祖先的一排五间正殿,楼高三丈六尺,共分三层,建筑的形式刻意摹仿着古代城楼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