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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2
份,以万家的财势,她几乎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她爱吃零食,保爷就送她四对景德细瓷的磁鼓儿,飞龙双耳,宝塔顶盖,鼓身烧着全套的仕女四季行乐图,鲜明的彩色就像生长在白玉般的磁肤里,使人爱不忍释;她讲究宵夜,珍爷送她全套磁具不说,单是一套汤匙就够人咋舌的了,匙身是雕花纯银的,柄上还嵌着七粒小宝石,说多堂皇就有多堂皇。她那匹胭脂马是老二房牯爷送的,身价据说比保爷的白马一块玉还昂,胭脂马的鬃毛留得很长,每天有管马人替它梳理,编结出一大把细细长长的辫子,尤其在雪地上驰马,人和马一色鲜红,跳起来就像玉盘上疾滚着一只红球……

    但今年,小姑奶奶变了,再没有爱热闹的兴致了;她心里总有些不太如式,总有些说不出名字来的朦胧的远忧。她只着人把爱姑接了来,陪她度过落雪天百无聊奈的时辰。她一开始就喜欢老侄儿万梁从风尘里领回来的这个女人,她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不像万家楼各房族里只知道爱玩爱乐的女孩子,她的眼瞳里,亮着许多深沉难解的东西,许多天外的忧愁;尽管她谈着,笑着,也掩不住那些烙在她生命里的创痕。

    她接着爱姑来,她觉得万梁死后,她的身世更惨,她的寂寞和哀愁更深,她更要人安慰;另一方面,她想听爱姑谈她的遭遇,她要知道万家楼外的远方世界。

    爱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她穿着一身孝服,像一朵开在白玉瓶里的花,雪光透廉来,落在她微俯着的白脸上,她原就缺乏血色的脸,白得更有些凄惨。

    暖阁里,跟往年一样燃着炉火,金漆立几上,高大的碎瓷瓶中插着一束新采来的初吐苞的梅枝,碎雪沾着枝茎,进屋来就融化了,看上去湿漉漉的。一只长毛的雪狸蹲在几角,呆望一阵儿纷舞的雪花,又转睛望着八宝垂灯上拖悬下来的彩穗儿,不时朝上空探着爪子。厅堂的木柱边放着一列朱红的笼架儿,风罩里的笼鸟吱吱喳喳的碎语着,也不知彼此在说些什么?!

    两人装了满心的话,但都沉默着,想从乱里整出一丝头绪来。终还是爱姑先说了。

    “姑奶奶今年变了,”爱姑说:“保爷死后,再没人陪你驰马了……那夜你可算受了惊啦。”

    受了惊么?倒也不是受惊什么的。朱四判官卷进万家楼那一夜,自己只是在做一场噩梦;梦醒后,万家楼变了样儿了,自己也变了。

    “我只是有些说不出的愁闷。”万菡英说:“万家楼从没死过那样多的人,也从没遭过那么大的匪劫;你是走南到北跑过码头的,外乡当真会遍地是匪吗?”

    爱姑点点头:“年年起荒,月月惊兵,北洋的帅爷们拿老民当猪狗,除开万家楼这块福地,哪儿还有人过的日子?!……在北徐州老黄河滩,哪天没有插草为标出卖亲人的?盐河坝上,那些难民的圆顶芦棚,牵牵连连好几里,活像安了大营。”

    万菡英翻弄着牙牌,玩着过五关斩六将,闯来闯去,总闯不通那些关口。也不知怎么的,自己极不愿提起的一个“关”字,却先在心里腾跳着。关八这个人也真是怪癖!万家楼无波无浪的日子他不取,偏生要选他那走不尽的江湖路。很多唱本,很多传说里都有着前朝岁月里的江湖人物的故事,哪篇哪节里不流着沧桑的血泪?!

    “匪盗是人逼出来的,姑奶奶。”爱姑说:“那些守得住、熬得住的良民该受苦,还有什么话说。……天底下,能有多少关八爷去救他们?!”

    对方废然叹了口气,把牙牌的方阵推散了。

    “不要当着我提关八爷。”她说,声音有些僵凉幽怨,好像梦语似的。

    “我不能不提他,小姑奶奶。”爱姑说:“我晓得八爷他那种人,他不能把自己关在万家楼,放着天外的饥寒不管!……你不能这样怨着他,我知你心里……烦乱……只怪珍爷他提得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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