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个供桌。觉新斟了酒。和尚们进来上了香。觉新兄妹依次在灵前行了礼。沈氏给淑贞扎了一大堆纸房子、纸箱笼、纸家具等等,都堆在外面大坝子里,这时全烧起来了。它们毕毕剥剥地燃烧,往各处散布纸灰,有些纸灰飞得很高,竟然飘到里面阶上来。轿夫们围着火堆说笑,他们的笑声里面的人也听得见。火愈烧愈大,不到一会儿的工夫,那一大堆东西就只剩了一团黑灰。
沈氏担心淑贞死后寂寞,还扎了两个纸的婢女来,放在灵前左右两旁陪伴淑贞。两个纸人都是一样的现代装束,脑后还垂着松松的大辫子。沈氏给它们起了名字,就用白纸条写着贴在它们的身上。她对着灵前说:“贞儿,我给你买了两个丫头来了。你好好地使唤她们罢,以后也有两个人陪伴你。”她又念着那两个纸人的名字。
沈氏看见没有停留的必要了,便吩咐轿夫预备轿子,她还要在家里请觉新兄妹吃早饭。临走的时候她眼泪汪汪地在供桌上花瓶里摘下一朵花插在发髻上,低声祷告:“贞儿,你跟我们回家去罢。”
但是淑贞永远不会回家了。
到了家,沈氏吩咐就在淑贞的房里开饭。六个人围坐在一张方桌旁边,没精打采地吃着。没有人想大声说一句话。桌子上也听不见笑声。平日爱说话的沈氏现在也变成了寡言的人。她的脸上不时带着一种木然的表情。她虽是一个殷勤的主人,但是她也不难给那几个年轻客人增加兴致,驱散忧郁,这忧郁是大家从庙里带回来的。
寂寞的筵席是不会长久的,很快地就到了散席的时候。觉新要到公司里去,觉民要出去找朋友,他们先走了。琴和芸不忍把沈氏撇弃在孤寂和悲哀里,便跟淑华商量,邀请沈氏同到花园里去散心。沈氏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她们一行人走出过道转进花园外门,走到觉新的窗下。井边台阶上正有人在淘井。觉群、觉世两弟兄和觉世的姐姐淑芬都站在台阶上。他们一面看,一面在跟火夫讲话。沈氏马上变了脸色,不愉快地说:“怎么又在淘井?那天不是淘过了吗?”“我去问一声,”淑华道。她便唤:“五弟,你过来!”觉群果然跑过来了。淑华便问道:“你就放学了?怎么不进书房读书?却躲到这儿来看淘井!”
“我刚才吃过饭,我要一会儿就到书房去,”觉群狡猾地陪笑道,露出了他的牙齿的缺口。
“我问你,怎么又在淘井?”淑华又问道。
“妈喊人淘的。妈说爹讲过井里头死了人,水脏得很,上回淘得不干净,不多淘一回,大家吃了水都会害病,”觉群得意地答道。
“你爹也难得在家,这两天连影子都看不见。他倒有心肠管这些闲事。我们吃的是外面挑进来的河水。哪个吃井水?”沈氏苦涩地说。
“我们淘米蒸饭用井水,”觉群眨了两下眼睛,笑答道。他听见妹妹淑芬在台阶上唤他,一转身就跑开了。
沈氏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就慢慢地向前移动脚步。
她们进了花园,一路上看见不少野草野花。她们走到湖滨,眼前水明如镜,天色青得不见一个斑点。她们(尤其是淑华)觉得心上轻快许多,随便谈起话来,一面走上曲折的石桥,打算穿过湖心亭往对岸去。
沈氏走进亭子里,才注意到王氏和陈姨太坐在窗前紫檀椅上低声谈话。她只得站住招呼她们一声。琴和芸也向那两个人打了招呼。只有淑华不理睬她们。
“五弟妹,你今天居然有工夫到花园里头来?真难得!”王氏带着假笑说;接着她又问一句:“四姑娘几时下葬?”
“多半在下个月初七,地还没有买定,”沈氏皱皱眉头低声答道。
“五太太,你真是个好母亲,”陈姨太马上接下去说,好象不肯把沈氏轻易放过似的。“其实,我说,四姑娘年纪那样小,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