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必东看地西看地,随便在义地上找块地方葬下就是了。既省事,又省钱。”她又望着王氏微笑道:“四太太,你说是不是?”
“自然罗,”王氏不让沈氏有机会说话,便接下去说,“象现在这种世道,能够省一个钱就算积一点福。我不晓得五弟妹怎样,象我们这一房用度就不小。我真怕这样花下去,漏洞一天多一天,将来补不起来真不得了。所以四老爷(她对陈姨太说)主张把这座公馆卖掉,卖来钱各房分分,也可以贴补贴补……”
沈氏的注意力一直没有集中。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叽叽喳喳一来,反而把她的脑子更搅乱了。她听见说“卖掉公馆”,便似懂非懂地插嘴说:“把公馆卖掉?”
“当然!你难道还不晓得?五弟就没有告诉你?”王氏故意做出惊讶的神气说。“这还是五弟说起的。他一连几晚上到我屋里来,就是跟我商量这件事情。其实事情也不难办,就只有三哥会反对。但是哪个会怕他?公馆是大家的。分家就该分个彻底。不分,未必就留给哪个人独吞?”她似乎真的动气了,两个颧骨高高地隆起在她那白粉盖满的脸上。她突然伸手到脑后去,从发髻上拔下那根银针来,好象要用它来刺什么人似的。其实她却慢慢地把针尖放进嘴里去剔牙齿。
“我们走罢,”淑华在琴的耳边轻轻地说。她一个人先出去了。芸看见淑华悄悄地走出,便也跟着她出去。琴还留在亭子里,她想从王氏她们的谈话里多知道一些新的消息。
“其实我看,也不必卖掉公馆,大家住在一起也热闹些。究竟是自己的房子。到外面租人家房子住总不大方便,”沈氏悒郁地说。她的眉间隐隐地皱出一个“川”字。她对这个公馆还有点留恋。而且她想起跟着克定搬出去单独过日子,忽然感到了恐怖。
“五弟妹,你倒说得容易!”王氏不高兴地冷笑道。“你不记得前几天刘升下乡回来怎样说?去年租米收齐,恐怕也只有往年的一半多。今年更差。这几个月到处都在打仗,‘棒客’没有人管,又凶起来了。各县都有。外面还有谣言,说温江的‘棒老二’说过,本年新租他们收八成,佃客收两成,主人家就只有完粮纳税,一个钱都收不到。万一成了真的,你看焦不焦人?你四哥又没有多少积蓄,我们熬不起!比不得你们钱多!卖田现在又卖不起价。不卖房子,我们将来吃什么?再说,公馆这样大,我们一房只有几个人,也住不了这种大地方。白白有个大花园,我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回。况且花园里头总是出凶事,前年鸣凤投过湖,今年四姑娘又跳井。我看花园里头一定有冤鬼。如果长住下去,一定还有凶事。五弟妹,你担当得起吗?不说你担当不起,就是三哥也担当不起!”王氏说到后来,简直是在威胁沈氏了。
沈氏又气恼,又痛苦,又有点恐怖。王氏的老鸦叫一般的声音不住地在她的脑子里打转,好象是用一把尖刀在割她的脑子。她受不住,她的脸色变得十分惨白。她也不想保护自己,更没有念头去伤害别人。她只想逃避。她带着恐惧地睁大两只小眼睛,看看王氏,又看看陈姨太。她们正带着轻蔑的眼光打量她。是那样锋利的眼光!她不能够支持下去了。她求饶地说:“这又不是我的事。我并没有说过不卖公馆。你们要怎样随你们好了。”她说罢,连忙走出亭子去。琴怜悯地陪着她。芸和淑华在前面桥头等候她。她刚转一个弯,便听见快乐的笑声从亭子里追出来。在笑声中她似乎分辨出“笨猪”两个字。
“我真害怕她,她那张嘴就好象要吃人一样!”沈氏走到桥头,才吐出一口气来,回头望着亭子低声说,“我一辈子就吃她的亏。”
“听四舅母的口气,这个公馆迟早总要卖掉的,”琴惋惜地说。她爱这个地方,在这里她有过那么多的美丽的回忆,她的一部分的幸福的童年也是在这里度过的。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