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洪水》和出版部的诞生
创造社出版部在上海开始筹备,是一九二六年的事。招股筹备期间的办事处,设在南市阜民路周全平的家里。那是一座两上两下上海弄堂式的房屋,不过却没有弄堂而是临街的。全平的家人住在楼下的统厢房,另外再租了楼上的亭子间。那里就是出版部的筹备处。同时也是《洪水》半月刊的编辑部。在这间亭子间里,沿墙铺了两张床,成直角形,一张是我的,一张是全平的。窗口设了一张双人用的写字台,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地方了。
上海南市的老式弄堂房屋,即使是亭子间,也有四扇玻璃窗,对着大天井。另外一面的墙上还有一扇开在后面人家屋脊上的小窗口,因此十分轩朗,不似一般亭子间的阴暗。不过当时白昼在家的时间并不多,总是在外边跑,大部分的工作总是在灯下的深夜里进行的。
我那时还是美术学校的学生,本来住在哈同路民厚里的叔父家里(最初的创造社和郭先生的家,都在这同一个弄堂内),为了要参加《洪水》编辑部的工作,这才搬来同全平一起住。白天到学校去上课,中午在学校附近的山东小面馆里吃一碗肉丝汤面或是阳春面当午膳,傍晚才回来,在全平家里吃晚饭。不过,我那时的兴趣已经在变了。虽然每天照旧到学校上课,事实上画的已经很少,即使人体写生也不大感到兴趣,总是在课室里转一转,就躲到学校的图书馆去看书或是写小说。
那时上海美专已有了新校舍,设在西门斜桥路。虽说是新校舍,除了一座两层的新课室以外,其余都是就什么公所的丙舍来改建的。这本来是寄厝棺材的地方,所以始终有一点阴暗之感。图书馆有一长排落地长窗,我至今仍怀疑这可能就是丙舍的原有设备,里面设了桌椅,有一个管理员。书当然不会多,来看书的学生更少。我就是在这么一个冷清清的地方,每天贪婪的读着能够到手的新文艺出版物,有时更在一本练习簿上写小说。我的第一篇小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写出来的。
当时的上海美专真不愧是ldquo;艺术学府rdquo;,学生来不来上课,是没有人过问的,尤其是高年级的学生,只要到了学期终结时能缴得出学校规定的那几幅作品,平时根本不来上课也没有关系。不过,学费自然是要按期缴的,可是我后来连这个也获得了豁免的便利,因为我的ldquo;文名rdquo;已经高于ldquo;画名rdquo;,就是校长开展览会,也要找我写画评了。
当时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白天到美术学校去作画、看书和写文章,晚上回到那间亭子间内,同全平对坐着,在灯下校阅《洪水》的校样,拆阅各地寄来的响应创造社出版部招股的函件。
这些函件,正如平时来定阅《洪水》或是函购书籍的来信一样,寄信人多数是大学生、中学教员以及高年级的中学生。但也有少数的例外,如柳亚子先生,他住在苏州乡下的一个小镇上,创造社的每一种出版物,他总是一定会寄信来定购一份的。
当时有几个地方,新文艺出版物的销路特别大,北京和广州不用说了,此外如南边的汕头、梅县和海口,往往一来就是十几封信,显示这些地方爱好新文艺的读者非常多。后来这些地方都成了革命运动的中心,可见火种是早已有人播下了。
也有些个别的特殊情形,使我到今天还不会忘记的,如浙江白马湖的春晖中学,河南焦作的一座煤矿,寄信来定阅刊物和买书的也特别多。后来上海的一些书局还直接到焦作去开了分店。当时创造社出版部公开招股,每股五元,那些热心来认股的赞助者,多数是爱好新文艺的青年,节省了平日的其他费用来加入一股,因此拆开了那些挂号信以后,里面所附的总是一张五元邮政汇票。
招股的反应非常好。我们每晚就这么拆信、登记、填发临时收据。隔几天一次,就到邮政总局去收款。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