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生如死】
可以爰笑爰語。
外婆倒是也有她的朋友,是台門外右首一家的阿婆。那阿婆有子有孫,種菜
為生,家門口還擺個小攤頭,賣炒豆針線香煙火柴,家裡還算殷實。他們常時夜
漁,網得滿簍小魚,都是四五寸的白條,送來十幾尾給外婆,說、「你家有姑爺
,也湊湊嘎飯。」我很愛喫,味道極鮮。有時還送來乾菜,他們自己種自己曬的
。那阿婆家我也與外婆去過一次,好像小時我跟母親到荷花塘九婆婆家。
我有時簷下小立,看看庭中的一株小樹,它總還有根,好過我蛟龍離了水。
阿嬤在階前揀選做紙漿用的樹皮樹筋,溫州的小戶人家婦人多從紙坊領來這樣的
東西,已經搗過一次的,攤在筐裡,閑下來就揀揀,賺的工錢也貼補貼補每天的
小菜。這阿嬤,便亦勝過我,她在人世是有根的。她的大兒子去年到上海做裁縫
,按月寄錢來家,也糴得米,也買得柴,不必喫蕃薯過日子了。
轉瞬清明。阿嬤的兒子從上海回來上墳,且定新婦,是親鄰處他皆有上海帶
來送人的東西,給我也有一支牙刷,一塊肥皂。這次他在家要住一個月,每日拜
親訪友回來,便在房裡當沿階的窗口裁衣做生活。我聽他講說上海的世面,朋友
淘裡,及大世界天蟾舞台這等去處,只覺我真是白住了上海多年,竟像廟裡的神
,要說世俗的熱鬧,慷慨忠信,還是這班做手藝的人有風光。那阿嬤當然得意她
的兒子,今天已經出山了,抵得過多少仕宦顯達。中國民間是小孩帽上綴的金字
,雪白與粉紅兩種米粉做的連環糕上印出的字,也都是「狀元及第」,就有這樣
的采頭,而阿嬤的待兒子,與兒子待娘,單是這母子有親,就已經人世有信。
阿嬤住的廳屋樓上原是一瑞安婦人租住,新近換了姓鄭的,一家四口,倒是
士紳舊族。偏是此等人家,一窮就分外襤褸悽慘,面孔的線條都變硬,風趣毫無
。那瑞安婦人則搬到就近一個尼姑庵裡。她叫陳瑞英,只有一個兒子十八歲,在
照相館做事,真真是家徒四壁,若她倒是無事逍遙,快活似神仙,她因丈夫早過
,男女之間非常之怕難為情,且是未更世事。去年秀美在這裡,她陪我們去過西
山,現在她來陪我到松台上看廟戲。
五六月裡,溫州到處有廟戲。溫州戲的鑼鼓行頭唱做,倒也是堂堂大戲。我
在松台山看的是斬顏良,斬韓信,都是斬,見了台上掛出的戲牌我先犯忌,因我
也是上戰場的人,因我也是犯法的人。但是戲台上顏良已經出來,我且管看得一
看,就竟也走不開了。那顏良,花面甲冑如龍形,手執大刀而舞,好像唐朝舞樂
裡的蘭陵王。他舞過一回進去,便出來關羽,關羽不舞刀,而惟是橫刀勒馬,果
然好一派神威。跟他的馬前卒一人,作控馬之勢,抑縱騰綽,十分喫緊,只覺真
有一匹千里赤兔馬無人可近,戲台下一片聲喝采。如此舞了一回進去,再出來是
曹兵連敗,顏良到陣前搦戰,關羽與曹操在小山上張著傘蓋觀看,他忍不住說了
、「以關某視之,取顏良首級,如探囊取物耳。」看到這裡,我心裡一酸。那關
羽,身留曹營,心在漢室,此豈是顯能之時?但如現在,中共軍南下搦戰,國府
軍屢敗,亦豈無英雄竊歎!
斬韓信的戲也了不起。那韓信,取趙收齊滅楚,開漢朝四百年天下,有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