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時燕婉】-2
來一回是愛珍在福生剛剛開了
一間酒吧,夜裏正上市,麻藥課忽又來了二三十人,把酒吧抄查得沸沸揚揚,像
風雨無情,摧了蜘蛛辛苦織成的網,她只說、「可憐呀,可憐呀!」而我在東京
,翌日纔知情,到麻藥課辦公廳去探望,她見了我紛紛淚落悲怒激越,當著麻藥
課的諸眾向我說、「我是最愛體面的人呀,他們為甚麼幾次要拉破我的體面!」
可是官司過後,她隨又如常,做事有心有想。她進來房裏,把帳本與錢鈔一放,
衝過來一躍撲到我身上,雙手抱住我的項頸,身體懸空盪起。這是她老做,她的
人又大,我險不被撲倒,笑喝、「好啦,不行!不行!」可是今又見她這樣頑皮
,我心裏喜慰,不禁要流淚,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的臉,這回她瘦了好些。
許多事情只能說是時運,大約我交進四十九歲是大敗流年,那年春天我、愛
珍、李小寶、及士奎夫婦遊日光,我與愛珍新為夫婦,是我拗氣,她要我同拜觀
音菩薩我不拜。五月小寶就出事,以來兩三年,諸般順經,但也官司到底過去了
,連小寶也保釋回澳門去了。
小寶還是那付老樣子,一點不改,他這人還是有竄頭的。他不及前輩吳四寶
,是四寶比他心思細,調皮的地方比他調皮,要緊關頭比他信實穩重。李小寶這
回是上了別人的當,而且有些地方變得不寫意,似乎繼娘還欠待他好。但愛珍仍
給他設法了保釋的費用及買飛機票的錢,然後叫坤生通知小寶女人不用來信,有
點像一刀兩斷。愛珍是自己待人如何,不願明心跡。了解不了解是人家的事。做
人本來各有自身莊嚴,愛珍又不是想要靠傍他人。簡太太與可成生前那樣敬重愛
珍,那樣深的交情,這對夫婦若在,曉得今天愛珍的艱難,幫忙閒話一句,但是
愛珍也沒有想到這些上頭來重新惋惜。對於知己尚且如此,對於不知己,她是更
譬得開。她只是做事有手腳,待人全始全終,若覺得不好相與,就此後少來往,
不像我的決裂。她是好比天無絕人之路。所以人家後來回頭想想還是她好。
愛珍算得小心謹慎,但還是招了這些麻煩,這只可以說是她的命,誰叫她生
得這樣調皮呢。她道、別的也都罷了,我只求老佛爺保祐老公,也教俺夫妻們自
己有一宅房子,可以做份人家。她給我謄清了山河歲月的原稿。她服侍了我割盲
腸。她為與我兩人可以生活,去開了一個酒吧。
那年六月裏我患盲腸炎,住在下高井戶秋田外科病院十日,都是愛珍服侍,
還有咪咪小女兒也曉得服侍爺。咪咪是一年前纔由池田帶她從香港來日本。來秋
田病院的患者都是割盲腸。我住樓上單人房間,樓下是普通房間,熱鬧如許多人
家同住,來看護的家族你也淘米洗菜,我也炊茶買水,愛珍每下去見了,都說與
我聽。樓下那些病人割過盲腸第三天就在吃粥,第五天已在吃飯,家人在整治給
病人吃的肴饌,簡直沒有禁忌,愛珍都一一看在眼裏。她是於他人的事有心有想
,前住在新宿時與她遊御苑,她也是看花的少,看人的多,在她是世人皆成風景
。本來大學裏說的在親民,也就是愛珍這樣的,所以世人亦與她親,有朝一日回
上海,她還是頃刻之間叫得應千人萬人的。
我先在家裏肚痛,還對愛珍強,說那裏就會是盲腸炎了,所以送病院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