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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愁記】
    【閒愁記】

    一

    卻說上回唐君毅來日本講學,那十幾天裏,正值愛珍又在喫冤枉官司,我每

    隔一日到立川警察署拘留所去看她,送飯菜與換洗的衣裳。可是我沒有對朋友說

    起,除非聽者三請。我不說,是因為莊嚴,若說是因為慈悲。

    那天正午我在東京車站送水野社長回名古屋,看他火車開走之後,想著愛珍

    的事,心裏鬱怒不知所適,忽然想到了去尾崎士郎家。但是到了尾崎家,亦只主

    客相對坐了一回,前廳裏與院子裏皆是晴陽好天氣。我仍怕打攪他寫文章,喫了

    茶就告辭出來了。經過大森驛前,我還進去一家書店裏與那店員森岡小姐挨拶。

    去年除夕第一次去尾崎家,承她領路,步行一直把我送到。記得那時她穿大紅毛

    線衫,底下長褲、木屐、衣衫上螺鈿紐扣、頭上水鑽夾髮針,面上擦粉,十九歲

    姑娘的身段眼睛,只覺她的人晶瀅如除夕的燈火。現在我向她道謝,這樣斯文,

    誰亦不知道我有著煩惱。因為我的不是兒童的喜怒,而是大人的憂患。

    尾崎士郎家招宴君毅、西尾末廣家留宿君毅,我皆被請在一道。我還陪君毅

    到三瀦信吾家,又同他遊日光,出席座談會,送別會,而不因愛珍的事有所擾亂

    。在這世界上,愛珍被拘留在警察署裏,與有人在講學,高朋如雲,這種不調和

    ,真是使人潑辣,而且益益明淨。

    在尾崎家招宴席上,我還有心思欣賞尾崎與水野。水野是水野成夫,那晚他

    亦被請做陪客。尾崎士郎我看是當今文章日本第一人,而於他的盛名之下,忙得

    來像明星,我卻不知要怎樣批評纔好。他的小說「人生劇場」我讀時亦每每要生

    出意見,但又隨即自動的取消了。這樣無意見的讀書,無意見的看人,我不禁要

    自己歡喜。尾崎我幾次見到他,想是因為剛巧他徹夜寫稿之故,他的身體彷彿透

    明,只是精爽魂魄,慌張而又澄靜,一種迫力,使我想起參拜伊勢神宮,天照大

    神的和魂與荒魂,而在他變得都是喜氣。現在席上,尾崎為主人,卻端坐不飲,

    我問他,他答、「頭山滿當年亦是喜看人飲,而他自己不飲。」古人多有說對酒

    ,果然對酒不必飲,如對花不必折。

    水野成夫即坐我旁邊,與我說起饒漱石,昔年他代表日本共產黨到上海,與

    之相識。二十年來,兩邊都朝代變更,水野已退出共產黨,當了國策會社

    社長,中共軍南下,他見報載饒為華東軍區要人,回家與妻說知,喫夜飯時遙為

    乾盃。他說饒是好人,而於其新近與高岡同遭肅清一節,卻不置論。我是個事功

    主義者,非常看重水野在日本產業界乃至政治界的新興實力。他是日本五大銀行

    行長皆與他是兄弟行,舊勢力連吉田茂亦看待他好像是子弟。日本亦多有慷慨悲

    歌之士,只議論日本的財界如何,批評近年來歷任的首相如何,他們那裏及得水

    野成夫的少發議論批評,而切切實實的將日本的力量從上一代的財閥與政閥乃至

    軍閥的手中讓渡過來,接收過來。其才愈大者,其鬥愈少,而歷史亦原來可以是

    這樣簡靜的。

    日本今有似戰國時代,各人任意而行,而水野成夫即是現代的織田信長。他

    早先原是學法國文學的。此刻他坐在我旁邊,無端使我想起紹興戲「踢魁」裏的

    魁星,水野的相貌便真是頭角崢嶸,而他此刻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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