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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星期日,宿舍里面空朗的,我就大声读着《屠场》上正是女工马利亚昏倒在雪地上的那段,我一面看着窗外的雪地一面读着,觉得很感动。

    王亚明站在我的背后,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看过的书,也借给我一本,下雪天气,实在沉闷,本地又没有亲戚,上街又没有什么买的,又要花车钱……”

    “你父亲很久不来看你了吗?”我以为她是想家了。

    “哪能来!火车钱,一来回就是两元多……再说家里也没有人……”

    我就把《屠场》放在她的手上,因为我已经读过了。

    她笑着,“喝喝”着,她把床沿颤了两下,她开始研究着那书的封面。

    等她走出去时,我听在过道里她也学着我把那书开头的第一句读得很响。

    以后,我又不记得是哪一天,也许又是什么假日,总之,宿舍是空朗朗的,一直到月亮已经照上窗子,全宿舍依然被剩在寂静中。我听到床头上有沙沙的声音,好象什么人在我的床头摸索着,我仰过头去,在月光下我看到了是王亚明的黑手,并且把我借给她的那本书放在我的旁边。

    我问她:“看得有趣吗?好吗?”

    起初,她并不回答我,后来她把脸孔用手掩住,她的头发也象在抖着似的,她说:“好。”

    我听她的声音也象在抖着,于是我坐了起来。她却逃开了,用着那和头发一样颜色的手横在脸上。

    过道的长廊空朗朗的,我看着沉在月光里的地板的花纹。

    “马利亚,真象有这个人一样,她倒在雪地上,我想她没有死吧!她不会死吧……那医生知道她是没有钱的人,就不给她看病……喝喝!”很高的声音她笑了,借着笑的抖动眼泪才滚落下来:“我也去请过医生,我母亲生病的时候,你看那医生他来吗?他先向我要马车钱,我说钱在家里,先坐车来吧!人要不行了……你看他来吗?他站在院心问我:”你家是干什么的?

    你家开染缸房吗?‘不知为什么,一告诉他是开’染缸房‘的,他就拉开门进屋去了……我等他,他没有出来,我又去敲门,他在门里面说:“不能去看这病,你回去吧!’我回来了……”她又擦了擦眼睛才说下去,“从这时候我就照顾着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爹爹染黑的和篮的,姐姐染红的……姐姐定亲的那年,上冬的时候,她的婆婆从乡下来住在我们家里,一看到姐姐她就说:”唉呀!那杀人的手!‘从这起,爹爹就说不许某个人专染红的;某个人专染蓝的。我的手是黑的,细看才带点紫色,那两个妹妹也都和我一样。“

    “你的妹妹没有读书?”

    “没有,我将来教她们,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读得好不好,读不好连妹妹都对不起……染一匹布多不过三毛钱……一个月能有几匹布来染呢?衣裳每件一毛钱,又不论大小,送来染的都是大衣裳居多……去掉火柴钱,去掉颜料钱……那不是吗!我的学费……把他们在家吃咸盐的钱都给我拿来啦……

    我哪能不用心念书,我哪能?“她又去摸触那书本。

    我仍然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我想她的眼泪比我的同情高贵得多。

    还不到放寒假时,王亚明在一天的早晨,整理着手提箱和零碎,她的行李已经束得很紧,立在墙根的地方。

    并没有人和她去告别,也没有人和她说一声再见。我们从宿舍出发,一个一个的经过夜里王亚明睡觉的长椅,她向我们每个人笑着,同时也好象从窗口在望着远方。我们使过道起着沉重的骚音,我们下着楼梯,经过了院宇,在栏栅门口,王亚明也赶到了,呼喘并且张着嘴:“我的父亲还没有来,多学一点钟是一点钟……”她向着大家在说话一样。

    这最后的每一点钟都使她流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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