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说:“几点了,说出工的事?明明就是你见不得寡妇家门下太清静!早知道你没安好心!……”
其实少勇只是怀疑来的这个男人是谁,但还不敢确定。
男人说:“那二哥你咋会在这儿?六十里地都不嫌路远,隔两天往这儿来一趟?“ 他说着人已经走过来,迈着穿皮靴的大步,一边把肩上披的军衣往上颠。
少勇想,果然是这小子。最后一次见春喜的时候,他还是个青楞小子,这时一脸骄横,人五人六的成公社公记了。
葡萄抬着两个胳膊把头发往脑后拢,看看这个男人,又看看那个男人。
“我来咋着?”少勇说。
“来了好,欢迎。是吧,嫂子?给二哥配了大门钥匙了吧?”
少勇不知怎么拳头已出去了。他没有想清楚自己为什么恨春喜,而且也不止是为了葡萄恨他。春喜从几年前就把这个史屯闹得闻名全省,眼下的饥馑也全省闻名。春喜没想到会挨少勇这一拳,手抹一把鼻子淌出的血,借月光看一眼,突然向少勇扑过去。少勇年纪毕竟大了,打架也打得差劲,马上给打得满院子飞。花狗跑过去跑过来,想给人们腾场子,好让他们好好地打。
葡萄突然大叫:"来人呐,出人命啦!快来人呐!……"
她声音欢快明亮,在水底一样黑暗安静的村庄里传得很远,先是在麦苗上滚动,又上了刚结绒绒果实的桃、杏树,慢慢落进一个个几丈深的窑院。
春喜不动了,站直身到处找他打架时落在地上的旧军衣。
少勇觉得胁巴已给他捶断了,抄起地上劈柴的木墩子时,疼得他“哎哟”一声。他突然觉得父亲给他的那支金笔,他是交给了春喜了。是给了春喜这样的人。春喜不明不白地把那贵重的笔弄得没了下落。他忍着疼,把木墩子砸过去,砸在春喜的腿上。
春喜得亏穿着日本大皮靴,腿没给砸折。他军衣也不找了,操着军人的小跑步伐往窑院的台阶上跑。李秀梅正一手掩着怀从家门跑出来,见春喜便问:“是史书记不是?”
春喜不答话,撒开两只一顺跑儿的皮靴,“跨跨跨”地往村里跑。这时葡萄的喊声才煞住。
第二天葡萄在春喜的军衣口袋里发现一块女人用的方头巾,桃红和黑格的,里面包了一封信。信只有几个字:葡萄,你叫我想死吗?我天天去林子里等你,等了一个月了。信还有个老老实实的落款,葡萄抱着围巾和信笑了:这货,上了心哩!她葡萄和他不一样,动的不是心,是身子。她葡萄能把身子和心分得好清楚。要是她的心能喜欢上春喜,她就不会把他的信和军衣收起来,防备着哪一天,她用得上它们。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自己,她到底不喜欢春喜哪一点。
麦收扬场的时候,春喜见了葡萄,她头上扎的正是那条桃红色头巾。他抓起一个大铁锨,一边笑呵呵地叫着“大爷”“大娘”,一面接近了葡萄。看两人能说上悄悄话了,他问她要他那件军衣。
葡萄大声说:“啥军衣?”
春喜赶紧把麦子一扬,走开了。再瞅个机会过来,他说:“把衣裳还给我。”
葡萄:“你衣裳借给我了?”
他见她狐眉狐眼地笑,明白她就是要和他过不去,又走开了。
这是三年来葡萄头一次吃上白面馍。她把馍从笼里拿出来,拌了一盘腌香椿。 她给了花狗两个馍一盆汤,挎着篮子把饭送下地窖,在窖口就叫道:“爹,新面蒸的馍来啦!”
她这天忘了拴门,一个人伸头进来,正听见葡萄刚叫的那句话。花狗饿了这些年,头一回吃馍,连生人来它也顾不得叫了。
这人是史五合,村里人都不敢理他,都说他媳妇饿死后让他吃了一条大腿。谁也没亲眼见到他媳妇的尸首,是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