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童年之门
纪,再来伴随着Z 走那回家的路时,我看见男孩儿的眼睛里有了第一次动人的迷茫。我听见他的脚步忽而紧急忽而迟缓。Z肯定想起了他的无辜的母亲。我听见他的呼吸就像小巷中穿旋的风,渐渐托浮起缕缕凄凉的怨恨。但Z平生的第一次怨恨,很可能是对着自已:你为什么怀念回过头去(还在!)眺望那座隐没进黑夜中的美丽的房子。那个寒冷的下午直至黑夜,凄凉的怨恨选中了谁,和放过了谁,那都一样。这似乎并不影响在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有一些温暖的下午和快乐的周末。世界的结构基本不变,寒冷和温暖的比例基本不变。但这并不是说,极地的寒风不会造成赤道的暴雨。上帝的人间戏剧继续编写下去,就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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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说,那时候O在哪儿?在那个寒冷抑或温暖的周末,O在哪儿?
Z九岁的时候,O已经存在了,O可能四岁。当那根优雅飘蓬的羽毛突然进入Z的视界,那一瞬间O在哪儿?她大概还在南方,看着融融月色,或头一次听见了雨打芭蕉。或者她已经从南方来到了北方,在父母温暖的怀抱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如果她就在那座美丽的房子里,如果她就是那个小姑娘(但不是九岁而只有四岁),在我的印象里那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当Z面对那根大鸟的羽毛魂惊魄荡默然无语之际,或者是当后来的事情发生之时,当Z走在回家的路上并且恨着他自己的那一刻,小姑娘0正在做什么?正在想什么?她会做着会想着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可能做可能想的一切事,但她不可能知道,一个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事件正在这个世界上发生了。虽然还要过很久,还要过几十年,还要经过谁也数不清的因缘,那事件震起的喧嚣才会传到她的身边才会影响她的生命,但就在几十年前那个寒冷的下午,小姑娘0的归宿已不可更改。如果你站在四岁的0的位置瞻望未来,你会说她前途未卜,你会说她前途无限,要是你站在她的终点看这个生命的轨迹你看到的只是一条路,你就只能看见一条命定之途。所有的生命都一样,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我们都是这样。
无论我们试图对谁的历史作一点儿探究,我们都必得就“历史”表明态度。我曾相信历史是不存在的,一切所谓历史都不过是现在对过去(后人对前人)的猜度,根据的是我们自己的处境。我不打算放弃这种理解,我是想把另一种理解调和进来:历史又是存在的,如果我们生来就被规定了一种处境。如果你从虚无中醒来(无以计量的虚无)看见自己已被安置在一团纵纵横横编就的网中,你被编织在一个既定的网结上(看不出条条脉络的由来和去处,这是上帝即兴的编织),那就证明历史确凿存在。这两种针峰相对的理解互相不需要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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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无以计量的虚无结束于什么?结束于“我”。
我醒来,我睁开眼睛,虚无顷刻消散,我看见世界。
虚无从世界为我准备的那个网结上开始消散,世界从虚无由之消散的那个网结上开始拓展,拓展出我的盼望,或者随着我的盼望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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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我的第一次盼望。那是一个礼拜日,从早晨到下午,一直到天色昏暗下去。
那个礼拜母亲答应带我出去,去哪儿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动物园,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她很久之前就答应了,就在那个礼拜日带我出去玩,这不会错;一个人平生第一次盼一个日子,都不会错。而且就在那天早晨母亲也还是这样答应的:去,当然去。我想到底是让我盼来了。起床,刷牙,吃饭,那是个春天的早晨,阳光明媚。走吗?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再走。我跑出去,站在街门口,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我藏在大门后,藏了很久,我知道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一会儿,我得不出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