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白杨树
N和N的母亲互视,无言。
“你们要到哪儿去?你们也得跟伯父一起去吗?”
N的脸上没有表情。N的母亲请F坐下,坐下说。
那只猫跳到他怀里。
“我们不过是,”N的母亲说,“要搬出这个院子,到别处去住。”
“哪儿?”
“不远。还在这座城里。”
“真的?不到西北的大山里去吗?”
“不。如果要说方向嘛,倒正巧是东南。”N的母亲神情自若,甚至面带微笑。“东南,这座城的东南角。换个环境,不好吗?”
N把那只猫接过去,一心一意地爱抚着它。
“可我不相信伯父他会是……”
“嘘——”N的母亲示意F不要再说。
那一声“嘘”很轻,但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仿佛响了很久,仿佛全世界都在屏息聆听它。三个人都不再说什么,目光投在三个方向。屋子显得很大,甚至辽阔,窗和门相距遥远。四壁空空,仿佛没有被踩过的雪。
那只猫“喵呜——喵呜——”地叫着,在四壁间震起回声。
“以后再到我们家来,可能,你应该加一点地警惕了。”
“不,不会。伯母,我不会的。”
“你……唉,你们俩可真是年轻。”N的母亲看看F,又看看N。
“伯母,我不会那样的,我不是那种人。而且我相信伯父他不是……”
“如果你相信,”N的母亲又急忙打断地:“只要你相信他是坦诚的就够了。他如果错了,你相信,他可能错在很多地方,但他没有错在良心上,这就够了。不要再多说了,我想你们……毕竟也是不小了。”
“以后,要是你还愿意来看看我们,你就到……哦对了,我给你一个我们的新地址。”
“什么时候搬?”
“礼拜日,”N说。N和那只猫一起看着F。
“那我来帮你们搬。”
“不行。”
“为什么?礼拜日我没有事呀?”
“我说了——绝对不行!”
“怎么啦,伯母?”
“那天这座楼,所有的窗子后面都有眼睛。”
“我不怕。”
“可我怕。”
107
礼拜日,天还没亮,F就骑上车到N的新家去了。
这是他头一次走进这片灰暗芜杂的楼区,此后的三年中他将要百次千次地到这儿来,有时候一天中就要来好几次。而且未来,有一个万死不悔的夜晚在那儿等着他,但只一夜,疯狂而辉煌的一夜。
F找到了那座楼。楼前有一群孩子在游戏,又脏又快乐,以后F将常常看见他们并羡慕他们。他找到了三层上的那套房间。八个房门中的七个都传出礼拜日早晨嘈杂的家庭交响曲,只有一个锁着,寂无声息,这一个显然就是N从今往后的家了。他在那门前站着,一无作为甚至一无思想。八个门中的七个不断地有人出来,或提着拖把、或攥着手纸、或端着尿盆从他面前走过,一路向他行注目礼,甚至在拐进卫生间两手向腰中摸索裤带时还回头再把他审视一回。以后,F将要在这样的目光中经受三年考验,而最终与他们不辞而别。
搬家的车到了。N的母亲看见F,只对他说:“那就别站着,动手搬吧。”F被这句话感动着,整整那一天他再没有站过或坐过一分钟。
N的母亲看见,从昨天到现在,F和N的目光时常相遇,但互相没有说过一句话。N的母亲想道,这正是所谓“风暴眼”吧,又差不多是一场战争前的沉寂,但可惜他们不可能永远都呆在那一块平安的地带和纯净的时间里。N的母亲知道,未来是不可阻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