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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葵林故事(下)
走近过她的院前。上万个黄昏、夜晚和黎明,她都听着,有没有不同寻常的声音,有没有人向她走来。几十年了她不知不觉就这样听着,她能分辨出是狐狸还是黄鼬的脚步、是狗还是獾在走,她能听出是蛐蛐还是蚂蚱在跳、是蜻蜓还是蝴蝶在飞。

    养蜂的老人说:如果有不同寻常的声音,便是在梦里她也能分辨。如果有人在深夜向她的小院走来,她早就料到,那不可能是别人,必是仍然牵挂着她的那个人,必是几十年前曾经回来曾经站在葵林边向她眺望,而后只言未留转身离开了故乡的那个人。

    诗人周游四方,在八月的葵林里住下。葵花不息的香风中,诗人时常可以望见那座草木掩映的小院,白天有炊烟,夜晚有灯光,时常可以看见那个女人吆喝着牲口出门又吆喝着牲口回家,看见她在院中劈柴、推磨、喂猪、喂鸡。很少能看见那个男人,同时,小屋的窗上自那个雨夜之后一直挂着窗帘。

    葵林一带,认识Z的叔叔的人,死的死了,活着的也都老眼昏花,于是葵花的香风所及之处先是传说:那个女人,熬了这么多年到底是熬不住了,悄悄养下了一个野汉。

    虽然人们相互传说时掩饰不住探秘的激动,以及对细节的浓厚兴趣,但人们似乎对这一事件取宽容的态度。可能是因为,这宽容,可以让大家一同受益,让众人黑夜和白日的诸多艳梦摆脱诘难,从一声声如释重负的慨叹中找到心安理得的逃路。这宽容,很可能还包含一种想当然的推断:他们都已经老了,不会再惹出什么肉体上的风流事端。但好奇心不减的一些男人和女人,便在半夜,悄悄地到那小屋的后窗下去听,他们回来时嗤嗤地笑着说,听见了那两个老人做爱的声音

    真的呀?

    不信你们自己去听听,一张老木床嘎吱嘎吱响得就像新婚之夜。

    另外的人便也趁月色,蹑手蹑脚到那小屋近旁去听,藏在葵花叶子后面。

    可不是吗,整个黄土小屋都在摇晃,那呻吟和叫喊简直就像两头年轻的狼。

    他们……互相说什么没有?

    女人说,她已经老了,美妙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女人说我已经丑陋不堪。

    男人呢,他说什么?

    男人说不,说你饱经沧桑的脸更让我渴望,你饱受磨难的身体上,每一条皱纹里,每一丛就要变白的毛发中,都是我的渴望。

    女人呢,又怎么说?

    女人说,她没想到她还能这样,她原以为她的欲望早已经死尽了。她问男人,你不是可怜我吧?啊?你不是仅仅为了安慰我吧?

    男人说你自己看哪,他要女人看他,他说我原以为已经安息了的……又醒来了……我以为早已安息了的就会永远安息了,可他又醒来了……

    于是在明朗和阴暗的那些夜里,有更多的人去那小屋周围去听,连一些老人也去听。

    是,是真的。听过的人纷纷传说,他们差不多整宿都在做爱,就像夜风掀动葵涛,一浪高过一浪。

    那女人喘息着说不,说不不我不配你爱……我是一个有罪的人你应该惩罚我,我罪恶滔天我多么希望你来惩罚我,是你,是你来惩罚我,我不要别人……我不要别人我要你来,你来狠狠地惩罚我吧,打我揍我,侮辱我看不起我吧,我愿意你鄙视我,我喜欢……因为那样,别人就不会来了,他们就不再来了,他们就不再冷冷地看我……那样我就能知道,惩罚我的,一直是你而不是别人,只有你没有别人……那样我的罪孽就尽了,他们就不会来了……

    那男人先是一动不动什么声音也没有,很久,他照女人要的做了……那女人,她就畅快地叫喊、哭泣,仿佛呢喃,肆无忌惮地让她的亲人进入她,享受着相依为命般的粗鲁,和享受着一泄无余的倾注……她不停地喃喃诉说……我是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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