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结束或开始
她再从镜子里看一看自己被岁月磨损的容颜,听见他已经站在了屋门外。
“进来吧,门没插。”
他进来,简单的行李仍在地上,看着她。
“渴了,先喝点地茶吧。”
他坐下来喝茶,看着她。
“我去给你煮一碗面来。”
他呆呆地坐着。好像从年青时入梦,醒来已是暮年。
一会儿,她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场面进来。
“吃吧。”
他就吃。
“慢慢地吃。”
他就吃得慢一点儿。
好像几十年都不存在。好像他们早已是老夫老妻。好像他娶她的时光因为遥远已经记不清是何年何月了。她像他只是出了一趟门刚刚回来。好像她从来就是这样在等他回家,等他从那混乱的世界上回到这儿来。
“我,”他说,“这次来就不走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嗯。我知道,要么你再也不会来了,要是你又来了你就再也不会走了。”
“你知道我会再来?”
她摇摇头,看着窗外的月光。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再也不会走了?”
“因为,我一生一世只是在等待这一天。”
233
这样的季节,如果有一个男人去寻O的坟莹,他会是谁呢?
我看着他默立的背影,竟认不出。
只有猜想。
R吗?或者,Z?不,都不是。
在满山落日的红光里,在祈祷一向是正当的地方,他便像是O的前夫,更像是写作之夜所忽略的那个人。
只是一块一尺多高的小碑,普通的青石,简单地刻了O的名字、被荒草遮掩得难于发现。四周的坟茔,星罗棋布,墓碑高低错落,都比她的漂亮、高大、庄严或辉煌……似乎仍在宣布一个不可或缺的消息,仍在争抢着告诉这一个世界关于:另一个世界里的差别。
O的前夫.或者我猜想中的那个男人,把一蓬素朴的野花捧在碑前,折开,一朵一朵让它们散落在O的坟上。那样,O就仍然是一个蹲在草丛中的孩子,在夕阳的深远和宁静里,执拗于一个美丽的梦想了。
当然我们还会想到一个被忽略的人:F夫人。在这样的忽略里,她走近F医生如女教师O一样的坟前,或者正从那儿走开……怀念他或者从此忘记他。
234
在这季节,R独自一人,走进那片黑压压拥挤不堪的老屋群。
走过条条狭窄的小巷,走过道道残破的老墙,走过一个个依稀相识的院门……R发现,有很多辆搬家公司的卡车往来于如网的小巷中,这儿那儿,人们都在呼喊着把家具搬出院子搬上卡车,这儿那儿都有老人们借别的目光和青年人兴奋的笑闹。怎么回事?R驻步打听,人们告诉他:这一片老屋都要拆了,这一带的居民都要迁往别处了,噢,盼了多少年了呀……
R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跑起来。当然,必定是朝着那座美丽房子的方向。
是呀,很多院子都已经搬空了……可不是吗,有些老墙已经推倒了,很多地方已是一片瓦砾……是呀是呀,远处正传来推土机和吊车的隆隆声……他一路跑一路担心着,那座楼房呢,它还在吗?O的家还在吗?他加快脚步,耽误了这么多年他忽然觉得时间是如此地紧迫了,慢一点儿就怕再也见不着它了……东拐西弯小巷深深……唔,那排白杨树还在,只是比过去明显地高大了,夏天的蝉声依旧热烈……唔,那个小油盐店也还在,门窗紧闭已经停业了……噢——
红色的院墙。绿色的院门,那座漂亮的楼房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