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贞观抚抚心口,只觉胸中有一股暖流。
“我不会说,我先去洗碗——”
当她再回转房内,看见老人家又坐到小镜台前,这次是在抹粉,伊拿着一种新竹出产的香粉,将它整块在脸上轻轻缘过,再以手心扑拭得极其均匀;贞观静立身后,看着,看着,就想起大信的一句话来:“从前我对女孩子化妆,不以为然;然而,我在看了祖母的人后,才明白:女子妆饰,原来是她对人世有礼——”
她外婆早在镜里见着她,于是转头笑道:“你在想什么,这样没神魂?”
贞观一心虚,手自背后攀着她外婆,身却歪到面前去纠缠。她皱着鼻子,调皮说道:“我在想——要去叫阿公来看啊!呵呵呵!”
祖、孙两个正笑着,因看见银山的妻子又进来!她手中拿的香花,近前来给老人簪上;贞观于是笑道:“哇!心肝大小瓣,怎么我没有?”
银山嫂笑道:“心肝本来就大小瓣啊——还说呢;这不是要给你的?”
她一面说,一面拉了贞观至一旁的床沿来坐;贞观头先被牵着手时,还有些奇怪,等坐身下来,才知她表嫂是有话与她说;伊凑着头,趁着给贞观衣襟上别花时,才低声说道:“以为你会去摘玉兰呢!一直等你不来——”
贞观当然讶异,问道:“什么事了?”
银山嫂双目略略红起,说道:“小蛮伊阿嬷这两日一直收拾衣物,我们只觉得奇怪,也不敢很问,到昨晚给我遇着,才叫住我,说是伊要上山顶庙寺长住——”
“为什么?”
贞观这一声问得又急又促,以致她表嫂哽着咽喉,更有些说不出声:“伊只说要上碧云寺还愿——叫我们对老人尽孝,要听二伯,众人的话——”
“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晓!昨晚就苦不得早与你说呢,你一直没出房门;这边又有人客。”
“……”
“阿姑,我只与你一人讲,别人还不知呢!你偷偷与阿嬷说了,叫伊来问,阿嬷一加阻止,伊也就不敢去!”
不论旁人怎样想,贞观自信了解她大妗,前日大舅和琉璃子阿妗要走时,伊还亲自与他二人煮米粉汤——银山嫂一走,贞观犹等了片刻,才与她外婆言是:“阿嬷,你叫大妗来,问伊事情!”
“怎样的事情?”
“阿嫂说:大妗要去庙寺住——详细我亦不知!”
她阿嬷听说,一叠连声叫唤道:“素云啊!素云——”
她大妗几乎是随声而到;贞观听她外婆出口问道:“你有什么事情,不与我说了!我知道你也是嫌我老!”
话未说完,她大妗早咚的一声,跪了下去;贞观坐在一旁,浑身不是处,只有站起来拉她。
她大妗跪得这样沉,贞观拉她不动,只得搬请救兵:“阿嬷,你叫大妗起来——”
眼前的婆媳两个,各自在激动流泪。贞观心想:阿嬷其实最疼这个大媳妇,然而,上年纪的人有时反而变成了赤子,就像现在:她外婆竟然是在跟她大妗撒娇——“阿娘,媳妇怎会有那样的心呢?”
“若不是——”
她外婆停停,又说:“你怎么欲丢我不顾了!”
“阿娘——”
“有什么苦情,你不能说的?”
“我若说了,阿娘要成全我!”
“你先说啊,你先说啊!”
她大妗拭泪道:“光复后,同去的人或者回来了,或者有消息,只有国丰他一直无下落;这么些年来,我日日焚香,立愿祈求天地、神明庇佑,国丰若也无事返来……媳妇愿上净地,长斋礼佛,了此一身——”
连贞观都已经在流泪,她阿嬷更是泪下涔涔;她大妗一面给老人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