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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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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点正,贞观即醒了过来。

    她本想闭眼再睡的,怎知双目就是阖不起,整个晚上,她一点醒,二点醒的,根本也无睡好!

    早班车是六点准时开;大信也许五点半就得出发,这里到车站,要走十来分。

    早餐自然有银城嫂煮了招呼他吃……不然也有她四妗!伊甚至会陪他到车站。

    大信即使真不要自己姑母送他,贞观亦不可能在大清早,四、五点时候,送一个男客去坐车!在镇上的人看来,她和他,根本是无有大关系的两个人——那么,她的违反常例,起了个特早,就只为了静观他走离这个家吗?

    那样,众人会是如何想象他们?

    所有不能相送的缘由,贞观一项项全都老早想到了,她甚至打算:不如——狠狠睡到六、七点,只要不见着,也就算了!

    事情却又不尽如此,也不知怎样的力量,驱使她这下三头两头醒……

    人的魂魄,有时是会比心智、毅力,更知得舍身的意愿!

    ——都已经五点十五了!大信也许正在吃早餐,也许跟她四妗说话!也许……也罢!也罢!

    到得此时,还不如悄作别离;是再见倒反突兀,难堪!

    汉诗有“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的句子;贞观可以想见:此时——天际的繁星尽失,屋外的世界,已是黎明景象;街道上,有赶着来去的通车学生,有抓鱼回来的鱼贩仔,有吹着长箫的阉猪人,和看好夜更,急欲回家的巡守者……

    而大信;该已提起行李,背包,走出前厅,走经天井,走向大门外。

    他——贞观忽然仆身向下,将脸埋于枕头之中,她此时了悟:人世的折磨,原来是——易舍处舍,难舍处,亦得舍!

    她在极度的凄婉里,小睡过去,等睁眼再起时,四周已是纷沓沓。

    银山、银川的妻子,正执巾,捧盆,立着伺候老人洗面。事毕,两妯娌端着盆水,前后出去,却见银城妻子紧跟着入来;贞观看她手中拿的小瓷碗,心下知道:是来挤奶与阿嬷吃!

    贞观傍着她坐下,亲热说道:“阿嫂,阿展尚未离手脚,你有时走不开,可以先挤好,叫人端来呀!”

    银城的妻子听说,即靠过身来,在贞观耳旁小声说是:“阿姑,你不知!挤出来未喝,一下就冷了,老人胃肠弱,吃了坏肚腹啊!”

    她一面说,一面微侧着身去解衣服,贞观看到这里,不好再看,只得移了视线,来看梳妆台前的外婆;老人正对镜而坐,伊那发分三绺,旧式的梳头方法,已经鲜有传人,少有人会;以致转身再来的银山嫂,只能站立一旁听吩咐而已。

    贞观看她手上,除了玉簪、珠钗,还有两蕊新摘的紫红圆仔花:“阿嫂,怎么不摘玉兰?”

    银山妻子听见,回头与她笑道:“玉兰过高,等你返身拿梯子去给阿嬷摘!”

    等她阿嬷梳好头,洗过手,贞观即近前去搀伊来床沿坐,这一来,正见着银城妻子掏奶挤乳,她手中的奶汁只有小半碗,因此不得不换过另半边的来挤。

    贞观看她的右手挤着奶房,晖头处即喷洒出小小的乳色水柱……

    奶白的汁液,一泻如注;贞观不禁要想起自己做婴儿的样子——她当然想不起那般遥远的年月,于是她对自己的母亲,更添加一股无可言说的爱来。

    挤过奶,两个表嫂先后告退,贞观则静坐在旁,看着老人喝奶;她外婆喝了大半,留着一些递与贞观道:“这些给你!”

    贞观接过碗来,看了一眼,说道:“很浊呢!阿嬷——”

    她外婆笑道:“所以阿展身体好啊!你还不知是宝——”

    贞观听说,仰头将奶悉数喝下;她外婆问道:“你感觉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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