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钟声送走多少欢乐,多少哀愁
你想不到会收到我的信吧!想一想,我们从延安分手已经八年。在这样漫长的日子里,我人离你很远,可心跟你在一起,因为我的生命和你生命早已溶合,不论天涯海角,心灵上的相通是永远不变的。你还记得那晚会的琴音,月夜的百合,想到这些,我就深深地想念你啊!是的,这都是永远永远不能忘记的。因为留在延河边上的脚印,就是我们用心灵写下的誓言,只要延河水潺潺不息,脚步声就会在我们血液中回响。在你出发那天,我一个人悄悄到飞机场上给征人送行。可是,我不能让别人发现,我的工作不允许我公开露面。你看可笑吧!我躲在人背后流泪,我又希望你哪怕看我一眼,我总觉得那时间你看到我了,这心理你了解吗?你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们是大时代的儿女。”离你愈久,理解愈深,如果时代还是悲怆的时代,又哪里有个人幸福?现在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是行军?是作战?是宿营?是歌唱?不过,不论你做什么,我觉得都同我密切相关。你说要不是民族生死存亡搏斗的大时代,我们怎能相会在一起?又为什么偏偏是你从山洪中把我救起?又为什么偏偏是我必须隐姓埋名远走他方?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文洪!为了阳光普照的一天到来。我告诉你,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我很结实、我很平安,只是在这个雾城里,我黑夜白天,看见的都是多么密,多么浓的雾呀,这是吞噬人的毒雾啊,这是连石头也能沤烂的毒雾啊,不过我不怕,因为我知道远远的地方有你为我而战,我们的爱情就像火种一样闪闪发光,任我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你的眼睛。文洪,自从我们相爱以后,就打破了一个陈旧的观念,那就是说工农分子没有感情。我愈接近你,愈了解你,你是火石,表面看是石头,一撞击就冒火花。哪一个大思想家好像说过这样的话:只要石在,火种是不会灭绝的,你就是心里埋着火种的人啊。我在冷雾中常常感到你身上的温暖。春天夜晚,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枇杷山顶上看嘉陵江,一星灯火在缓缓移动,我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那是顺流而下,向你战斗的那个方向漂流而去的船上的灯火啊,你会看见吗?你会梦见吗?一星灯火,万转柔肠,这从延安圣地点燃的火,我相信他将照亮我们终生。人会死吗?你看我多傻,文洪,如果活不能一道活,死让我们一道死吧!因为物质不灭,在这儿消失,就会在那儿生长,如果我们今天不能活在一起,盼我们将来一个什么时候再在一起生长,我有多少话要跟你说呀,但给我写信的时间如此之短。我知道你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人,但为了革命,为了时代,当然也为了我,你千万要保重自己,哪怕只是为了我……好了,我写不下去了,你要想到你的白洁在奋斗,和你一样在凿通堵塞在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大山,我觉得我们凿呀凿呀,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了。文洪!我一千次握你的手。
白洁$R%
他从纸包里又取出一张照片。是白洁在延河之滨照的。她没有女性的娇美,也没有女性的装扮,穿着一件棉大衣,大衣的袖口挽起一大截,裤脚也挽起一大截,头上戴着一顶八角帽,看上去,像个小男孩,这位摄影家的技术很不高明,照片暗淡无光,脸庞模糊,连眉眼都看不大清楚,不过,这一切在陈文洪心里是那样清晰,永远那样清晰呀!
这时,在陈文洪面前有两个影像在交替出现:
一个是抱着满怀百合花的她,用温柔的眼睛望着他;
一个是满身血污,昂首阔步的她,宁死不屈地蹒跚前行。
就是这个纤细、稚弱,像个小男孩的人,在监牢里被拷打得遍体鳞伤;就是这个纤细、稚弱,像个小男孩的人,忍饥忍痛,走一步留下一个血脚印……
陈文洪慢慢攥拢两拳搁在桌面上。
四
秦震从野战军司令部出来,按照约定的时间到姚锡铭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