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行者之四
聚在医院大堂,站着蹭磨着,说着无聊话。赵重生头痛欲裂,回头一看,整个医院都好亮,好亮,比太阳更亮,他无法看得清楚,每个病房都挤满了病人,站着推着,病人那么多,他看一生都看不完,病人好多,脸孔都那么亮,伸出双手来,血管全都烂掉,这怎办呢,他无法找到血管,赵医生,好痛,赵医生,他们叫:你知道你要做甚么手术?知道,他说。你要做甚么手术?切除坏足。你知道坏足是,他们问。左脚,赵重生说。
他们欢呼了,身体还留在医院大楼,只来了,很多脚,很多脚,切口高低不定,视乎血管毁坏或骨头碎裂的程度,很多脚,穿着漆亮黑色礼服鞋,在跳探戈,他认出了,他的病人,赵眉,那个飞行员,美丽的脚。
我出院后就没见过赵重生。在一个医院停电的晚上,他在医院大楼的草地外,非礼一个路过的护士,忽然将她抱着要请她跳舞,她哭喊着要报告医院行政总监并且坚持报警。事件见了报赵重生就给调走,后来警方有没有起诉就不清楚。
我离开时我的义肢矫型师给我很多很多只袜子。袜子好长,套着断肢,只有一只。另一只好脚,穿普通袜子就行。下个星期回来呵,小蜜叮嘱我,我要检查你的义肢套位是否准确。
要离开医院了,我穿了一条黑长裙,一对皮拖鞋,只穿一只,另一只义肢,吊呀吊的。小胡子罗烈坦教我行路,拐杖跟你的好脚行,这样,好脚,坏脚,好脚,坏脚,你练练。练好你的背肌,在这里,做三十分钟举重。练好你的背肌,因为你的背,要支撑你整个身体。千万不要撑着拐杖,好多病人都这样,尤其是年轻病人,用手撑着拐杖,在街上碰到人,谈呀谈的,结果手掌和手臂肌肉都受伤。
教你坐。先扶着椅背,两边拐杖放在好脚那边,撑着,坐好才放下拐杖。起来呢,动作倒转,拐杖撑好了,重心转移,才站起来。每一侗动作,我从来不知道的动作,行走,坐,起来,都重新学习,一步一步。
唉行几步,全身大汗,我说。
而楼梯,望之生畏。我立在楼梯前,生硬地舞动着拐杖,呆了。怎样上楼梯,才两级,我都不会上。从前我从来不发觉,原来香港是一个有很多楼梯的城市。
教你:好的上天堂,坏的下地狱。上楼梯,好脚随拐杖先上。下楼梯,坏脚随拐杖先下。别搅乱,搅乱了,你会跌。
于是就像神婆似的,象楼梯前喃喃自语:好脚上天堂,坏脚下地狱。
我的物理治疗师小胡子罗烈坦:我从脚,理解自由。
小蜜的心的微痛,时常都在,不会更多或更少。痛的程度,是零至二度。
流血 牺牲 盼望
如果让你走,小蜜,你可以走多远,可以有多亮。
小蜜,如果你渴望释放与自由:从爱与想念之中,离开。
请静静,请听。请不要接近,请容我,在烈火与海洋之问,细小阴凉的房问,复原。
小蜜的手碰上了张留伯的指尖,张留伯便呀呼叫起来:姑娘,姑娘呀,有人要杀张留伯。姑娘,张留伯喊道,有人要杀张留伯。小蜜捉着张留伯的前臂:我就是姑娘。你叫做张留伯,这样我一定要杀你了。你想怎样杀你?那张用伯,瞪着眼看小蜜,声音微弱起夹:医生,有人,姑娘要杀张留伯。
我要给你做一个掌托,张留伯,你不要动。
那张留伯,看着她拿着大剪刀,搁在他的指掌之上,便十分虚弱的道:姑娘,你要杀张留伯。
小蜜笑了,你乖乖的,我不杀张留伯。你这样,曲着手,让我量一量。
那张留伯,乖乖的,曲着手,给她握着,说,姑娘呀,张留伯,不想活了,张留伯,活著有甚么意思。
我的义肢矫肢师小蜜,高挑宁静,发静静的贴在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