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記起你的臉
红嘴唇让仇家追杀时真是精采,整个白旁的人都跑出来看。追杀的人用的是弓箭,一支已经插在红嘴唇的小腿上,他在白旁的小贩档跌跌撞撞,‘嗖’的第二支又插在他的臂上。红嘴唇连开了六枪还击。叔琴抱着孩子,呆着。待红嘴唇跌下,她才放下孩子伏上前去,手背便中了箭。警察此时赶到,众人便十分没趣地散去,留下一地的钢箭,杀手自然也不知所踪。叔琴缓缓地站起来,手背一直流着血,看着我,笑:‘细细娘,你记得我第一次让男人插了一刀,你掴我一巴掌吗,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学得聪明些。’我只好道:‘聪明没有用,叔琴。聪明没有用。’她点点头,说:‘我知道。’便给抬上了担架。
红嘴唇躲避仇家自然给我一个好机会自立门户。他托叔琴来告知我先打理好‘波希米亚’,股份给我一半,还签好了协议书。我见事有转机,立刻找个室内设计预备好好地再给‘波希米亚’一个新装潢,四处物色女孩儿,要懂英日语的,急急地扑了点粉,买了几件镇得住场面的行头,有点重出江湖的意气风发。叔琴没了个靠山,反而正常了些,吃得比较少,有音乐的时候会对镜舞动,自言自语道:‘我才二十岁。那些念大学的女子,二十岁生命还没有开始呢。’想不到红嘴唇给人追杀,就成全了我们两个,这一杀,杀得非常好。
叔琴来给我道别时说到了真爱。我差点没笑出来。她那张脸稍稍回复了野性少女的光采,说:‘红嘴唇很粗鄙,但在我最丑陋艰难时期他却要我,令我想:可能是真爱。’我便侧头微微笑。‘希望你真是找到真爱,情投意合。’她低低地道:‘他带我去做一支绿宝镶黄金水蓝钻石发簪,说要跟我结婚。’‘结婚?’我再也抵下住,哈哈大笑。
‘他冒着生命危险,露面和我去订首饰,和我相约在机场再见,我们要去巴黎。我想他是爱我的。’我收起笑脸,正色道:‘如果是真的,是一件好事。’我又添了句:‘如果是真的。’
卡蜜给我送来这支刻有叔琴名字的发簪,还给我说了个故事。‘是一个碎尸案杀人犯的遗物。他被处决后在他和死者同居的家中找到这支发簪,家人便拿出来卖。’我皱眉道:‘杀人犯是红嘴唇吗?’卡蜜耸肩道:‘不会吧。没深究。’
叔琴在机场等了红嘴唇一天一夜。回来时很沉默,脸是灰的。
她自此没有再提红嘴唇,红嘴唇也没出现,我便独占了‘波希米亚’。‘红嘴唇’酒吧关门后,红嘴唇和叔琴口中的所谓真爱就像没有出现过。直到叔琴在这么一天见到了这支原来应该属于她的宝石发簪,她知道在另一个女子的家中发现,而女子已经让人杀死了,她便满脸都是光采,如记起了某个年轻岁月的日子。‘突然我记起了某张脸。’她说。然后她在台上台下,再无法说出一句有意思的话。
当夜以后叔琴再没有回来。她没带走任何物品,连她的孩子她都抛弃。或许她已经死了。在记起某张脸时就已经死了,我对卡蜜说。孩子没了她却一样生长。卡蜜从良后便开了一问宝石店,有时会给我找点好宝贝。我们有时会在店里无无聊聊地说着话。我根本不明白你说什么,什么宝石什么脸,卡蜜笑说。难道叔琴是为红嘴唇而疯掉,其实不必。你看女子被人杀掉,说不定杀人犯是红嘴唇。如果红嘴唇当年在机场等她,说不定被杀死的是叔琴呢。说不定说不定。生命中有这许多说不定。真是得到亦未必好。但我的意思是,叔琴的故事是与希望和绝望有关的。红嘴唇不过是,如西谚所说:骆驼背上最后的一根稻草。本来无关痛痒,但却可以折断骆驼的背。所以当叔琴看到了宝石发簪,或许想起可能的真爱的脸,她便疯了。
‘她其实应该忘记的。’卡蜜说。
‘是呀,我近来记性愈来愈坏,我甚至记不得自己的名字。’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