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夜的谎言
、血管和肌肉。头一天看见那具尸体时,他们几个同学,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人敢动手。
“我来!”他说。然后,他拿起解剖刀划下去。
毕业后,到外科实习,每个实习医生都有一次开阑尾炎的机会。那天晚上,终于轮到他了。一个急性阑尾炎的小男生给送上手术台。在住院医生的指导下,他颤抖而又兴奋地握住手术刀,在麻醉了的病人的肚皮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冒了出来。
终于,他解剖过死人,也切开过活人的脑袋。他是否与闻了生命的奥秘?一点也不。
当初学医,他天真地希望能够医治别人,使他们免于痛苦。然而,在接触过那么多病人之后,他终究不明白,为什么人要忍受肉体的这些苦难?何以一个好人要在疾病面前失去活着的尊严?一个无辜的孩子又为何遭逢厄运?
遗传自父亲的冷静,使他敢于第一个拿起解剖刀切割尸体。然而,遗传自母亲的多愁善感,却使他容易沮丧。
比起上帝的一双手,一个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何异于小丑的一件道具?
生命的奥秘,岂是我们渺小的人生所能理解的?
就在今天晚上,在一个善良的女孩脸上,那涂了出界的口红,是上帝跟他们开的一个玩笑吗?
她的眼睛正在凋零。他庆幸自己娶了她。
“我想跟你买一张画。”徐宏志对他父亲说。
徐文浩感到一阵错愕。他的儿子几年没回家了。现在,他坐在客厅里,浑身不自在似的,没有道歉或懊悔,却向他要一张画。
“你要买哪一张?”
徐宏志指着壁炉上那张田园画,说:
“这一张。”
徐文浩明白了。那个女孩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见过这张画。
“你知道这张画现在值多少钱吗?”他问。
徐宏志摇了摇头。
“以你的入息,你买不起。”徐文浩冷冷地说,眼神却带着几分沉痛。
“我可以慢慢还给你。”他的声音有点难堪,眼神却是坚定的。他想要这张画。他已经不惜为这张画放下尊严和傲气了。
“爸,不要逼我求你。”他心里说。
徐文浩看着他的儿子。他并非为了亲情回来,而是为了取悦那个女孩。这是作为父亲的彻底失败吗?有生以来,他头一次感到挫败。能够挫败他的,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曾经抱在心头的孩子。
他太难过了。他站了起来,朝儿子说:
“这张画,明天我会找人送去给你。”
然后,他上了楼。他感到自己老了。
徐宏志站着,看着父亲上楼去。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他没能力为苏明慧买一张画,但他无法忘记那天,当她头一次看到这张画时,那个幸福的神情,就像看到一生中最美丽的一张画似的。他们没时间了,看到这张画之后,也许她会愿意再次提起画笔。
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不免会让上帝笑话,一支画笔却也许能够得到上帝的垂爱,给他们多一点时间。
第二天,父亲差人把那张画送去医院给他。夕阳残照的时刻,他抱着画,抱着跟上帝讨价还价的卑微愿望,五味纷陈地赶回家。
他早已经决定把那张画挂在面朝窗子的墙上。那里有最美丽的日光投影,旁边又刚好有一盏壁灯,夜里亮起的灯,能把那张画映照得更漂亮。
他把画挂好,苏明慧就回来了。她刚去过菜市场,手上拿着大包小包,在厨房和浴室之间来来回回。
他一直站在那张画旁边,期待她看他的时候,也看到那张画。
“你这么早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走进睡房去换衣服。
从睡房出来,她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