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谢的时候
梦里醒来。徐宏志躺在她身边,还没深睡。
“我做了一个梦。”她说。
“你梦见什么?”
“我忘了。”她静静地把头搁在他的肚腹上,说:“好像是关于非洲的,最近我常常梦见非洲。”
他的手停留在她的发鬓上,说:
“也许这阵子天气太冷了,你想念非洲的太阳。”
她笑了,在他肚腹上甜甜地睡去。
可后来有一天,她梦到成千的白鹭在日暮的非洲旷野上回荡,白得像飘雪。
是的,先是变色龙,然后是白鹭。
她不知道,她看见的是梦境还是寓言。
眼睛看不见之后,图书馆的工作也干不下去了,徐宏志鼓励苏明慧回去大学念硕士。他知道她一直喜欢读书,以前为了供他上大学,她才没有继续。
一天晚上,他去接她放学。他去晚了,看到她戴着那顶紫红色羊毛便帽,坐在文学院大楼外面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朝她走去,心里责备自己总是那么忙,要她孤零零地等着。
她听到脚步声,站了起来,伸手去摸他的脸。
“你迟到了。”她冲他微笑。
“手术比原定的时间长了。”他解释。
“手术成功吗。”
“手术成功。”他回答说。
“病人呢?”
“病人没死。”他笑笑说。
开车往回走的时候,车子经过医学院大楼。他们以前常常坐在大楼外面那棵无花果树下面读书。时光飞逝,相逢的那天,她像一只林中小鸟,掉落在他的肩头。这一刻,她把头搁在他的肩头上。他双手握着方向盘,肩膀承载着她的重量,他觉着自己再也不能这么爱一个女人了。
“你可以给我读吗?”
“你不是已经读过了吗?”
“那是很久以前,我自己读的。你从没为我读过。”
“好的。”他答应了。
他想起了伊甸园的故事。亚当和夏娃偷吃树上的禁果,从此有了羞耻之心,于是摘下无花果树上的叶子,编成衣服,遮蔽赤裸的身体。他不知道,世界的尽头,会不会也有一片伊甸园,我们失去的东西,会在那里寻回,而我们此生抱拥的,会在那里更为丰盛。他和她,会化作无花果树上的两颗星星,在寂寂长夜里彼此依偎。
保罗。科尔贺写下了一个美丽的寓言,但也同时写下了一段最残忍的文字:牧羊少年跟自己的内心对话。心对他说:“人总是害怕追求自己最重要的梦想,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或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完成。”
发现这个病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配再拥有画画的梦,也没能力去完成。尽管徐宏志一再给她鼓励,她还是断然拒绝了。
她的执着是为了什么?她以为执着是某种自身的光荣。她突然明白,她只是害怕再一次失败,害怕再次看到画布上迷蒙一片的颜色。
现在,她连颜色都看不见了,连唯一的恐惧也不复存在。一个人一旦瞎了,反而看得更清楚。
她亲爱的丈夫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就不能用一支画笔去回报他的深情吗?假使她愿意再一次提起画笔,他会高兴的。她肯画画,他便不会再责备自己没能给她多点时间。
画具店的门已经打开了,是梦想对她的召唤。她不一定要成为画家,她只是想画画。她想念油彩的味道,想念一支画笔划在画布上的、纯清的声音,就像一个棋手想念他的棋盘。
她坐在窗台上,焦急地等着徐宏志下班。当他回来,她会害羞地向他宣布,她准备再画画,然后要他陪她去买油彩和画笔。
她摸了摸身旁的点字钟,他快下班了,可她等不及了。她拿了挂在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