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全明白我说什么,这美丽剔透的女人。
水晶甑中插着大束百合花,有股草药的清香。
“别想太多。”我说。
她点点头。“我等着看你的文章。”
是她亲自开着一部大房车送我回家。
天气冷,她肩上搭着件豹皮的大衣,风姿嫣然。
我讶异,“现在还准猎豹皮?”
“这件是狐皮染的,姬斯亚牌子。”她说。
我说:“本地做的皮子样子就是土,穿上都像少奶奶,一脱下就可以进厨房。”
姚晶哈哈笑起来,“徐小姐,你这个人太有意思了,我真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我内心松一口气。
她脸上寂寥神色至此似一扫而空。
“叫我佐子吧。”我说。
“我是个老式人,落伍了,惯于尊称人家为先生小姐。”说着她按着车子上无线电,播放出白光的歌声,醇如美酒。
她轻轻说:“现代人连沉嗓子与破嗓子都分不清了。”
我不知如何搭腔,幸亏那时已到了家。
无限的依依,我与她握手。
我很傻气地说:“姚小姐,你放心,我一向知道什么可以写,什么不可以写。”
她与我交换一个感激的神色,把车子开走。
稿子第二天便登在报上,为她辟谣。
她打电话来,我碰巧听到。
办公室那么吵闹,不方便详谈,只是向我道谢。
我答应与她出来喝茶。
报馆里同事开始称我为“姚晶问题专家”。
她内心极端寂寞苦楚,我看得出来。不过控制得很好,这个婚并离不成。她是为结婚而结婚的,怎么会得轻易分手,她需要这个名义,代价再高也要维持下去。
我问行家:“姚晶的丈夫在外头玩?”
他们答:“你什么不知道,反而来问我们。”
张煦先生留在纽约许久,女友是一名华裔芭蕾舞娘,非常的年轻,非常的秀美,他不大回来了。
我无言。
我与姚晶都忙。我在收集资料,想写本小说。而她,在拍一部小说改编的电影。
我们一直没有碰头去喝那顿茶。
我怀疑她后悔向我说得太多,并且说过也算了。
然后,在上个星期五,消息传来,她在寓所中心脏病猝发逝世。
女佣人看着她嚷不舒服,接着倒地,立刻召救护车,证实在送院途中不治。
没有人知道她心脏有病。
目前看来当然可惜,五十年后倒算是一种福气。去世的时候那么漂亮,她给人们的记忆将是永远完美的。
太残忍?不不,往往在电视上看到白头宫女话当年,心里就想,怎么如此没个打算,要不归隐家中,要不脱离尘世,怎么会一样都做不到。
夜很深了,我睡不着,我在纪念姚晶。
据报上说,她去世的时候,张先生并不在她身边。
照老规矩他在纽约。
姚晶诚然有数十万观众,但距离太远,接触不到。
电话铃又响。
编姐的声音:“考虑完没有?”
“考虑好了。”
“交五千字吧。”
“我的答案是不写。”
“去你的。”
我笑,“不要紧,你骂好了,你不要我写,我请你吃饭。”
“咄!你替我写,我请你吃饭,”她说,“谁请不起一顿饭。”
“你老还在报馆?”
“是的,小姐。”
“你干脆铺张床在报馆睡,以示精忠报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