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2
绚丽光芒中飞奔。
我突然想到张清远那一夜对我说的话:“艾姑娘现在……说什么烟花,步天台的,恐怕她已不能在这里了。”
“皇上现在马上去的话,也许还来得及,重新和艾姑娘开始……”
原来……如此。
我在周围一片沉寂中,顺着她的去向,用了所有力气向她奔跑。
听到自己的呼吸,喘息急促,心肺都几乎要承受不住而炸裂。
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论是狐狸,是蛇妖,还是仙子。
她不是我的,现在,她要离开我。
狂奔。她的衣袂在风里飞卷,一路上那九行金钗的鬟髻全部散落,在夜色中金光闪了一闪就坠落在地上,那头发全在身后纠缠缭乱。
她提着裙角,轻纱的服裳在她身后被气流扯得笔直,飞雪一般。
她就像挟风雪而去的狐狸,我如何拼命,也抓不住她。
步天台的台阶盘曲环绕上高天,她向上面奔跑,我紧追上去,她渐渐气力弱下去了,我接近了她,艰难地在转弯处伸手过去,触到了她后背。
只要我收拢了我的十指,她就依然是我的。
即使死,也要在我的身边成为尸体。
只要我收拢自己的十指。
面前的黑暗中突然有万千颜色刹那闪现出来。
那白色的是我们坐在步天台上,洁白雪花一直落到最深远的底下。
青色的是上元时节那雪柳在鬓,柳梢的青气暗涩。
粉红色是重逢时那些杏花斜里横里缭乱,颜色浅红深红,一半随了流水,一半随了尘埃。
艳红的是赵从湛的血在阳光下鲜亮得刺眼,从他的身下慢慢地向我们脚下流淌过来。
银色的是我抱着她在芦苇中,周围全都是银白色的光芒,在月光下隐约。
亮黑色是禁苑大火中,炙风卷起一层黑红灰烬,水波一样向四周荡开,激得她发丝和裙袂高高扬起。淡红色是她的血,在冰水中蛇一般蜿蜒,就像眼看着怨恨生根。
十年来所有色彩,斑斓鲜亮,全都在我面前倾泻而下。
我的手没有合拢,夜风就这样冰冷地从我的指缝间穿过去。
只一刹那的恍惚犹豫,我最后的机会失去了。
她奔上了步天台。
我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月色在上面光芒青白。那颜色是冷的,一直蔓延到全身。
忽然就觉得疲倦。疲倦得几乎心力交瘁。
那感觉,大约和心灰意冷差不多。
我迈完最后一级石阶,抬眼看步天台的平台上,空空荡荡。
什么人也没有。
她就这样消失了。
我木然地在步天台上走了几步,靠着轨天仪坐下,月光从后面打过来,圈轨层层叠叠,光线与阴影叠加。眼前光斑跳动,隐约就是她在对我笑,狐狸样的清扬眉梢。第一次见面时肆无忌惮的笑声,响铃一般。
我从未见过的活泼生命。
她说,小弟弟,小弟弟。
她又说,我有这么恨你。
原来她要离开我,是没有办法的事,无论如何阻止,我都是没有办法的。即使现在她的珠子就埋在仙瑞池的重檐双亭下,我也依然没有办法阻拦她。
眼睁睁看她就这样远行回自己的家乡,从此永远消失在我的人生里。
四月的夜风夹着春寒,似乎撕得世上的所有消失所踪。
步天台上除我,再没别人,只有风声凌乱。
在我们相遇的地方,我一个人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