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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说法应 该是,美洲大陆遇见哥伦布。我自谴身为黄种人亦受欧洲白人洗脑,走经幼年期充斥著远东近东之 词的地理历史时代,我已长成我所使用的语言的模样。很难学习阿尧的积极,我的光景不过像, 到老来牙齿和骨头都钙硬时,医师特著好利索的矫正器械向我笑咪咪走来,令我窘迫极了,嗷嗷 奔逃。
早年阿尧就是快乐的gay时候,我水深火热陷在我是或我不是的认同迷宫里。後来我承认 了,乃至近年霸占我身体的欲望猛物终於也觉得这是一座颓黯老宅遂思撤离之际,我才敢放言我 能接受如若没有伴侣终将独自过活的下半生,gay的命运,我说,我很好,很欢愉。
阿尧用狎侮的眼睛看我,哦你很欢愉你也很好?他那不发一言的笑神,总是有效把我惹 怒。他已弃gay一词如敝屐,而我仍温文尔雅戴著这项过时礼帽的蠢样子,实在太可笑了。
他说,fuck tle。他晚年越来越积极的姿态和对他母亲的乱暴,到了挑衅,攻击 的地步。如此自爆於第一线,我真不忍卒睹,一朝万箭穿心,我坚拒去收他这种尸。
他死之前,八七年华盛顿爱滋祭葬。八八年,曼彻斯特终止第二十八条。八九年,丹麦 准许同性恋合法婚姻除了不能领养。九○年,kissing in,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九一年, OutedCampaign3,站出来运动。沉默等於死亡,无知亦即恐惧,医疗照顾是权利。反制AZt制药厂 ,屈服了魏侃降价昂贵的AZt百分之二十。今年,遵行大不列颠法律的香港也解除了──禁止肛 交,阿尧生时及见,引为莫大胜利。
他晚年种种,我後来始悟,那是连他都不自知的预感到来日无多,他也乱了。我若及早 明白,也不会跟他继辩和赌气。天啊我们在纽约台北的国际电话里辩论,辩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 ,多麽无谓的内容并且以怨怼收场。他问我有没有看他寄给我的读物,我说没有,他说为什么不 看,我说不想看。他那边是午后大白天,我这边凌晨两点钟,夜与昼的十万里之隔我们都不讲话 了,任凭分秒计费的嘟叮声於其中掉落。我熬不过他,我说,好啦这是长途电话,可以啦。他很 可恶的不回话就挂断了电话,冲突而无和解,折磨得我彻夜未眠。
後来我也才明白,他打电话给我从来不是为有任何事情,他只是想听到我的声音跟言语 。这音言连系著他的过去,像一根绳子及时抛出套住不使他无止尽坠往深渊。这有内容的谈话, 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不是兽。他在异乡某个街头某电话亭紧紧偎住听筒的瑟缩身影,好像 变蝇人里那名悲惨透了的蝇人最後找到他的女朋友,恳求她,帮助,帮助他变回人。
这个身影往後经常浮现我心。我记起的是二个星期天下午接到他电话,我习惯先问,你 那里几点钟?
他说,不知道。
我望窗外是秋黄天空一只雄伟的蜈蚣风筝在摆荡,咕咕鸟挂钟过了四点,我马上帮他换 算出来,星期六夜里,不,清晨三点多吧。 他说,不重要,没关系啦。你在干吗?
我说,没事,看书喽,你呢你在干吗?
他说,我会干吗,你想我还会干吗。
我说,啊耶你小心身体,这麽老了。
他说,你在看什么书?
忧郁的热带。
没看过。
我知道他没有看过,也许三十岁以後他就再不看书了。我含混报一下作者名字,很心虚 这是我结交的新欢而他没份。便是电影,他也只看到德国三杰中还活著的温德斯。旧两新知,对 於我们长大成人後各自谋生甚少重叠的部份,我总谦卑看待,不忍冒犯。
果然他说,没听过。
搞结构人类学的。我抱歉介绍,彷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