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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却蹲缩在房间角落里,双手搂住膝盖,踞成一团。他看见我走进来,嘴巴闭得紧紧的,眼睛睁得浑圆。我拾起那包萝卜丝饼,坐在他对面,将报纸打开,摊在地板上。
“你看,小弟,我买了萝卜丝饼回来给你吃。”我挑了一枚甜的递给他,他怔怔地睇着我,也不伸手来拿。
“这是甜的,好吃得很呢。”我笑着把饼子送到他面前,他却倏地歪过了头去。
“不吃算了,我来吃!”我几口便把那枚甜饼吃掉。
“好香!”我咂着嘴,瞄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随着我的嘴巴一上一下地动着。
“要不要?”我又拿了一枚咸的送到他嘴边,突然他手一拨,便将那枚饼子打落到地上,滚得一地的芝麻。
“你想死呀!”我用手猛敲了一下他那剃得青亮的光头顶,爬起身,把滚到床脚的那枚萝卜丝饼捡回来,吹了两下。小弟双手抱住他那个光头,嘴巴一别一别,开始呜呜地哭泣起来,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到他那瘦伶伶青白的胸肋上。我立在这个光着头赤着身、泪珠滚滚的孩子面前,突然感到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我蹲下身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跟你开玩笑的,小家伙,又没有真的打你。”
他不理会,仍旧死命护住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着。
“得了、得了,以后不碰你就是了。”我把他的头乱抚摸了一阵。
去年弟娃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揍了他一顿,把他的鼻子打出了血来。弟娃对我,一向顺从,那晚不知怎的,他却发起牛脾气来。那晚轮到他去洗碗,他躲在房中,坐在床上,看我租来的连环图“黄天霸”看得入了迷。我叫他好几声,他也不理睬。我伸手去夺他手上的书,他一把推开叫道:“去你的!”我一阵暴怒,一拳抡过去,捶到他面门上,将他打翻到床上。我从来没有对他那样粗暴过,那一下失手,把他的鼻血打了出来。弟娃不哭,也不作声,只拿了一叠厚厚的卫生纸,仰起头,一张张在揩拭鼻孔里流出来的鲜血。我吓了一跳,完全慌了手脚。到了晚上,我们躺下了,在黑暗里我还不时听到弟娃用卫生纸擤鼻子的声音。那一夜我都没有睡好,心中异常懊恼。第二天,我把那管功学社买来的蝴蝶牌口琴送给弟娃时,弟妹竟乐得开口笑了,捧着那管口琴,吹来吹去一刻也舍不得放下,他的鼻翼上还沾着一小块没有洗干净的血斑。我哄了小弟好一会儿,他终于停止了哭泣。我去拿了一块湿面巾来替他揩了面,又递了一枚甜萝卜丝饼给他。这回他接了过去,吃得兴高采烈起来,一下子,两枚饼子都吃得精光,嘴角上还沾了几粒芝麻。
“萝卜丝饼好吃么,小弟?”
我们一块躺在硬床板上时,我问他道。
“唔。”他应道。
“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他想了一会儿。
“那么下次我光买甜的给你吃,好不好?”
“唔。”
“你不许再溺床,溺床没得吃。”
“呵呵。”他笑了起来。
“今天游水好玩么?”
“好嘛。”
“过两天,我们再去水源地。”
“唔。”
“你知道,台风来了就不能游了,”我说,晚上收音机广播,菲律宾那边有强烈台风爱美丽,正向台湾吹来,如果风向不变,一两天内,会掠过台湾北部。
“台风——大风,呼、呼、呼,懂不懂?”
“呼——呼——”小弟学我道,我笑了起来。
“小弟,我们睡觉吧。”我说。
“唔。”他应道。
我侧过身,伸过手去,搂住了他那瘦骨棱棱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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