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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门町南洋百货公司门口,遇见了吴敏。我到南洋去要内衣裤,我的汗背心都穿洞了,内裤的松紧带也失去了弹性,晾在晒台上,破破烂烂,垮兮兮的,阿巴桑认为有观瞻,并且威胁要收去当抹布。南洋百货公司秋季大减价三天,门口挂了大红条子:衬衫睡衣内裤一律七折。吴敏见了我,吞吞吐吐周身不自然起来。我发觉在他身边,跟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个男人约莫五十上下,剃着个青亮的光头,全身瘦得皮包骨,一脸苍白,额上的青筋,却根根暴起,一双眼睛深坑了下去,散涣无神,眼塘子两片乌青,好象久病初愈一般,神情萎顿。他身上穿了件泛黄的白衬衫,衬衫领磨破了,起了毛。一条宽松的黑裤子系在身上,晃荡晃荡的。足上一双黑胶鞋,一只的鞋尖都开了口。
“阿青——”吴敏强笑着招呼我道。
“你到哪里去?”我在南洋百货公司门口停了下来。
“我也到南洋来买点东西——”吴敏迟疑了一下,才介绍他身边那个病容满面的中年男人。
“阿青,这是我父亲。”
我赶忙点头招呼道:
“伯父。”
吴敏父亲羞怯地笑了一下,却望着吴敏,好象在等他代答些什么话,解除困窘似的。吴敏没有作声,推开南洋百货公司的大门,径自走了进去。他父亲跟在他身后也走到里面。进去后吴敏先到衬衫部,那边柜台上,摊满了清货大减价的衬衫,拣便宜的顾客都围在那里,一阵翻腾。吴敏也挤了进去,抓了两件出来,一件蓝的,一件灰的,转身问他父亲道:
“阿爸,你穿十四吋半,还是十五的?”
“都可以嘛。”吴敏父亲应道。
“这两种颜色行么?”
吴敏把衬衫递给他父亲,他父亲接了过去,捧在手里,在看右看,斟酌了半天,说道:
“就是这件灰的吧。”
他把那件蓝的退给吴敏,吴敏又塞回到他手里。
“两件一齐买好了,难得大减价。”
买了衬衫,吴敏又领着父亲一个一个部门走了过去,内衣裤、手巾、袜子、拖鞋,从头到脚都买齐了,又到日用品那边,买了牙膏牙刷、剃胡刀,还买了一瓶三花牌生发油。吴敏付了钞票,大包小包的提在手里,后来的几件东西,他根本也不跟他父亲商量,自己抓了算数。我也买了四套三箭牌内衣裤,捡便宜抢了一件蓝白条子衬衫。我们走出南洋百货公司的大门,吴敏却在我耳根下悄声说道:
“阿青,你陪我一块儿到火车站,等我送我父亲上车后,我们一起吃饭。”
吴敏的父亲是乘四点半的普通车到新竹去。吴敏替我也买了一张月台票,我们把吴敏父亲送到二号月台去等车。站在月台上,吴敏两只手提满了包裹,对他父亲说道:
“你还需要什么,写信来给我好了。”
吴敏父亲用手拭去了额上的汗水,一双散涣的眼睛直发怔,沉吟半天说道:
“够了,不要什么了。”
过了半晌,他却卷起他右手的衬衫袖子,露出细瘦的手腕来,举起给吴敏看。
“这个癣,生了两年,总也不好,痒得难过得很。你知道有什么药可以医没有?”
吴敏父亲的手腕上,重重叠叠,长满了一圈圈的金钱癣,有的结了疤变成赤红色,有的刚抓破,露出鲜红的嫩肉来。吴敏皱了皱眉头,说道:
“你早又不说,南洋百货公司对面就是华美药房,他们有一种‘疗百肤’,是治癣的特效药——这样吧,我买了寄到二叔家给你好了。”
吴敏父亲瞅了吴敏—眼,点了点头,把衬衫袖子仍旧放下,也就不作声了。我们三个人默默地立在月台上,好一会儿,吴敏才突然若有所思地叮嘱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