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回到文林街上,迎面遇上大宴,朱石樵,冯新衔同大余四个人。四个人四件半旧蓝布大褂,一堵蓝墙似的挪过来。每个人又都挟了一大叠书,一式一样的大小,有细麻线扎了,又仿佛是这堵墙的泥皮脱落了,露出的砖块。
等他们走近了,大余便对他说:“回来了?范宽湖他们那个收容所,什么时候结束?现在就剩他一个没完事了。”
小童心上奇怪这是一些什么书,他头也不抬,说了句:“不大清楚;也就是这几天。听说接办的人已派定了。”一面便扒上去把覆在书上的纸由麻线下抽出来,一看原来是冯新衔的稿子印好了。他喊:“冯新衔,怎么先也没听说呀!哟!差点忘了!道喜道喜!”
“他怎么知道?”冯新衔诧异地问大宴。大宴也觉得奇怪。小童可明白过来了。他说:“我一句话恐怕撞了两个消息,是不是双喜临门?”
朱石樵说:“别在街上吵,也少不了你帮忙,跟我们一块儿到金先生家去,慢慢说。”
小童不大敢在他跟前闹的,他便不吵了。说:“我还有事,非先去找伍宝笙,史宣文不可。”说着就跑:“我等一个钟头去找你们。现在我完全分不开身。”
大余看他脸色有异,不同平时开心的样子,就喊住他:“小童,你坐早车回来的?是一个人回来?还是两个人一块儿回来?”
“是两个。”他回头说:“等一会告诉你们。”说着就进了北院的大门了。
大宴他们三个,正为了冯新衔的事高兴,没有顾到小童突然变了神色的对话,就又谈着走下去。大余也随后追上。
冯新衔心上仍在奇怪小童问的话如此凑巧。他现在一心仍在写小说上,他正计划一部比较形式完整些的小说,他想:“这种对话,在叙述故事时,倒是非常能省笔墨的。”
他的书出版的事,颇经过些波折。目下物价飞涨,纸张缺少,文化事业似乎最被人忽略,印书的人算盘打得紧得很,不赚钱的书一压下来,销不出去,本钱便休想周转得过来。买书的人也不那么敢买小说看了,长篇的,能借了看的就借了看。哪怕有书的人,舍不得借,怕转借丢了,也要强借。短篇随笔之类,便站在书店,倚了书柜看。纵使为了吝惜这点钱,站在那里读得入神,口袋中荷包被小绺掏去,也只有事后痛心,追悔失落了几倍的书价,而决不敢畅快地买回家来看。
纸张呢,印银行账簿的重磅道林纸,只要出得起高价,自有屯积商人肯出手。印书籍的土报纸,纸厂中造了出来,纸店人还怕压住了利息,不敢接。因此冯新衔出书的消息始终不曾确定过。
这事,全仗大余一手帮忙,他和报馆中人熟悉,每次一出了变故,他就立刻去交涉,一直闹到排了版,因为到底没有土纸,还又几乎搁置,只把纸版压出来,放在一边。冯新衔深恐出书不成,徒增笑柄,所以谋事之初,便觉成事一半在天,与余孟勤相约不是书真印成,决不告诉任何人。
余孟勤体谅作书人的意思,自然答应不告诉人。但他是一向以校中所有同学间品行砥砺,学术攻错等事之督促,扶助工作为己任的人,这事万无半途而废之理,况且这本书中也发挥了他一部份的意见,更是如果印不出来,决不罢休。他便不许自己有冯新衔这种退一步的想法,于是在办救护站百忙之中,一得空闲便来催促这件事。排版了,又连夜帮忙校对,救护站才结束,又要印书了,他就一天几趟去炤看,倒显得比作者还热心。
现在,终于印出来了,头一天晚上,他请了冯新衔,宴取中,朱石樵吃了一顿饭,为冯新衔庆贺,饭后已很晚了,又领了他们三个闯进印刷所去,讨了一本浆糊未干才装订好的新书回来,到茶馆中四个人看它一遍。没想到一句为冯新衔后加过去的话没印上。他便说:“我们校得是够精了,错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