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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6-9
  爸爸说,那天之后,爷爷其实就去意已定。爷爷要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他无法理解的、也无法理解他的世界。爷爷心爱的蝴蝶已经随风而逝,他再也不可能积攒起这笔财富了。他爱奶奶,可是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痛苦,而再给奶奶增添痛苦。

    他决定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一个人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蝴蝶,寻找爱与美。

    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爷爷竭尽全力地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对家庭,他有着一份负疚之心。

    突然有一天,一次批斗会之后,爷爷再也没有回家。

    夜晚,奶奶疯狂地四处打听爷爷的下落。然而,在那样的年月里,谁会关心一个quot;美国特务quot;的生死呢?大学里掌权的造反派们,只关心他们日新月异的派系斗争,区区一个被打倒的教授的生命,他们哪里会在意呢?没有人理会奶奶的呼号。

    几天以后,消息传来,在翠湖边上,漂起了爷爷的尸体。尸体已经泡得面目全非,衣服口袋里还装着一个蝴蝶的标本。

    当奶奶去现场辨认尸体的时候,发现那个蝴蝶标本正是自己当年送给爷爷的礼物。正是靠着这个蝴蝶标本,他们相识、相知、相爱。从物种来说,这不是一个珍稀蝴蝶的标本,但它却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奶奶哭得昏死了过去。她面对着爱人的尸体,依然不明白:他究竟是喜欢蝴蝶多一点,还是喜欢自己多一点?如果是喜欢自己多一点,那么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走上了绝路,抛下孤儿寡母怎么生活呢?如果是喜欢蝴蝶多一点,为什么他在告别人世的时候,会带着那个特别的标本、那个象征着爱情与青春的标本?

    我心里难受,我写不下去了。

    请原谅我在这不该终止的地方,暂时中止我的这封信吧。

    你的宁萱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宁萱:

    回忆是痛苦的,但是我们必须回忆,并且在回忆中反思。否则,我们可能再次重复上一代和上几代人悲惨的命运。

    你的信戛然而止,像是弹琴的人因为太投入,突然将琴弦弹断了。

    我经常思考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知识分子所遭遇的悲惨命运,你爷爷正是他们中的一员。

    半个世纪以来,对文化、艺术、科学、知识的蔑视、冷漠乃至敌视的态度,成为我们生活中每天都在呼吸的空气。

    在quot;文化大革命quot;中,首先是在北京的中学里发明了剃阴阳头、挂黑牌子、以皮带抽打,而那些施虐者仅仅是年龄在十八岁以下的中学生。过去,有人用单纯和无知来开脱他们的罪行。事实上,单纯、无知往往与谦卑、温和联系着,单纯与无知并非打人的quot;依据quot;。那些迫害者们想方设法、挖空心思来从肉体上、精神上折磨受迫害者,他们并不单纯,也并不无知。

    问题的实质在于,在整个社会的精神结构中,恨取代了爱、斗争取代了和平。那些现代人类生活的基本的、共同的价值观念与行为准则,在我们这里却极端匮乏。

    在我看来,爷爷的自杀,与王国维的自杀有着相似的意义--尽管王国维是一代文化宗师,而爷爷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生物教授。他们都是为尊严和信念而死的。

    我们这一代人,能不能为改善我们的quot;空气质量quot;做一些努力呢?

    宁萱,我愿意听你接着讲你的爷爷奶奶的故事,我也愿意给你讲我的爷爷奶奶的故事。

    我的爷爷刚三十岁就离开了人世,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比你的爷爷还要不幸。

    我的爷爷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农民。他没有念过一天的书,也不认识一个字,他像千百万农民一样,生老病死,都在方圆几十里的一块土地上。他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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