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惟有这样,才能从陷阱里救出自己来。
但是母爱一会儿就开始抬起头来,对于已经埋藏在她身体里的那东西,有一种特殊的亲密之感。希望的光彩显现在泪痕狼藉的脸上,她温柔地说:quot;但是,事情既已来了,我们应该喜欢。我希望你喜欢!这是我们俩恋爱的凭证,身心融和的具体表现,我不能说不大喜欢。quot;她这样说,感到一种为崇高的理想而牺牲的愉悦;虽然掉在陷阱里是十分之七八确定的了,可是自己甘愿掉下去,从陷阱里又能培养出一个新的生命来,到底与被拘押的囚徒不同:这依然是自由意志的表现,而囚徒所有的,只是牲畜一样的生活而已。
焕之听了佩璋这个话,便消释了对于新望见的命运的怅惘。她说的是何等深入的话啊!那末,两人中间会有个间隔的猜想是不成立了。看她对于自身的痛苦和事业的停顿一句也不提,好像满不在乎似的,她惟求获得那个quot;凭证quot;,成就那个quot;表现quot;,而且,她感动得毫不吝惜她的眼泪了;那末,除了爱护她,歌颂她奔赴成功的前途,还有什么可说呢?他确实感觉在这个问题上,他不配有批评的意见。
他带着羞惭的意思说:quot;确然应该喜欢!我刚才说错了。希望你把它忘了,我的脑子里也再不留存它的影子。quot;
接着是个温存的接吻,代替了求恕的语句。
从此以后,他们又增添了新的功课。那尚未出世的小生命渐渐地在他们意想中构成固定的形象,引起他们无微不至的爱情。给他穿的须是十分温软的质料,裁剪又要讲究,不妨碍他身体的发育;给他吃的须是纯粹有益的食品,于是牛乳的成分,人乳的成分,以及鸡蛋和麦精等等的成分,都在书本里检查遍了;给他安顿的须是特别适宜于他的心灵和身体的所在,摇篮该是什么样子,光线该从哪方面采取,诸如此类,不惮一个又一个地画着图样。这些,他们都用待尝美味的心情来计虑着,研究着。当他们发见自己在做这样庄严而又似乎可笑的功课时,便心心相印地互视而笑。
他们又有个未来的美梦了。
然而佩璋的身体却不见好起来;呕吐虽然停止了,仍旧是浑身困疲,常常想躺躺,学校的事务竟没有力量再管。于是焕之就兼代了她所担任的一切。
焕之第一次独自到学校的那个朝晨,在他是个悲凉的纪念。他真切地感到美满的结婚生活有所变更了;虽然不一定变更得坏些,而追念不可捉住的过去,这就悲凉。每天是并肩往还的,现在为什么单剩一个呢!农场里,运动场里,时时见面,像家庭闲话一样谈着校里的一切,现在哪里还有这快乐呢!他仿佛被遗弃的孤客,在同事和学生之间,只感到难堪的心的寂寞。
不幸这仅是开端而已;悲凉对于他将是个经常来访的熟客,直使他忘了欢乐的面貌是怎样的!
大概是生理影响心理吧,佩璋的好尚,气度,性情,思想等等也正在那里变更,朝着与从前相反的方向!
她留在家里,不再关心学校的事:焕之回来跟她谈自编的教本试用得怎么样了,工场里新添了什么金工器械了,她都不感兴趣,好像听了无聊的故事。她的兴味却在一件新缝的小衣服,或者一双睡莲花瓣儿那么大小的软底鞋。她显示这些东西往往像小孩显示他们的玩具一样,开场是quot;有样好东西,我不给你看quot;。经过再三的好意央求,方才又矜夸又羞涩地,用玩幻术的人那种敏捷的手法呈献在对手面前,quot;是这个,你不要笑!quot;憔悴的脸上于是又泛起可爱的红晕。待听到一两句赞美的话,便高兴地说:quot;你看,这多好看,多有趣!quot;她自己也称赞起来。
她的兴味又在小衣服和软底鞋之类的品质和价钱上。品质要它十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