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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她来就流泪,外祖母则叹息:我的这位姊妹啊,命也真苦。
两个女人长期厮守在这里绝不算明智。但她们要在这里等那个男人——我的父亲。
这期间风声越来越紧,母亲为父亲的事奔走了许久,后来终于明白已经没有什么希望。据说父亲未经审判就给押到一座大山里了,在那里服苦役。母亲去探望了一次,没有见到。
各种各样的骚扰不断出现。一个经历了两次劫难的大院绝不会再享有安宁了。母亲开始寻找一个地方,她指望有个地方可以安安静静地呆下来,等待我的父亲。那时母亲还很年轻,外祖母已经七十多岁了。她要服侍自己的母亲,要等待。有一阵母亲的眼睛突然失明了——当后来她告诉我时,语气里还有那么多的惊恐。她说医生来看了,说是得了quot;火矇quot;,就是说一阵急火攻心,眼睛被什么东西蒙住了。那时她知道新的灾难又降临了。不知费了多少时间,吃了多少药,她的眼睛总算重见光明。她感动得哭了。外祖母流着泪说:quot;我女儿,我的男人,我们一家,都没干过坏事,神灵会保佑我孩子的眼睛的。quot;
今天我想:如果当时母亲的眼睛再也不能复明,那是多么可怕的事啊!世界上谁的眼睛比母亲的眼睛更明亮更美丽?
我这样讲不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而是我最真切的认识。我的母亲的眼睛又复明了,这是我一生珍念的最大幸福,也是我们一家人不幸中的万幸。
她从那以后就刻意保护自己的眼睛了,因为她要用它遥望未来的道路:自己的男人要踏着这条路归来,然后再走上未知之路……
这段时间她了解到了很早以前外祖父身边那个男仆的下落。那个人高高瘦瘦,当年是最忠实的一个仆人,是上一辈留下来的,年纪比外祖父只小一岁。当年他口口声声叫着quot;老爷quot;,怎么也不愿离开。外祖父给了他很多钱,强令他自立。他哭着离开了大院。他后来走到了一片荒野,垦荒种地,又经营了一片果园,搭起了一幢小茅屋,就在那里独自一人过下来。当母亲费尽周折找到他时,他见到母亲一下就跪下了,母亲赶紧把他拉起来。他打听老爷,打听一家人,后来哭得在地上滚动……他说,我真不该离开老爷!
他误以为自己跟在主人身边,主人就不会身遭不测了。
从那时起,母女俩有一多半时间住在荒野中的茅屋里。这儿离小城有几十公里。她们在小城时与邻里之间都断绝了来往,别人也害怕沾上什么,都躲着这两个不洁不祥的人。来了荒野,母亲又担心突然之间男人回来找不到家,那样他会多么伤心——自己的女人没有等他!就因为这个担心,母亲又回到了城里。
她艰难地等待着。
大约过了五年时间,父亲归来了。后来,我就出生了。然而还没等我记住父亲的模样,父亲又重新离开了。
这一回父亲是被押到一个水利工地上去的,那儿也是一座座大山。这一次被说成是quot;出quot;,实际上是第二次囚禁,因为不允许他探家,也不允许家里人去住。
父亲离开不久,我们真正的迁徙就开始了。母亲雇来一辆马车,把所有可以搬走的东西都拉到了那个荒原茅屋……
我们从此就住到了这个人烟稀少、离大海很近的地方;从此开始了一种与前几代人截然不同的生活。也从这时起,母亲和外祖母开始了第二次等待。
我慢慢长大了。我也开始了等待。我想象着父亲的样子,不停地询问过去、过去的过去,还有那些神秘的关于我们一家人的传说……
这时荒原上渐渐有了一些新的村落,还有了一个国营园艺场和林场。我明白了:每一寸土地最终都会找到它的主人。
那些村落离我们不远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