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泪水。
quot;你怎么了?quot;
quot;没怎么……quot;
我相信他犀利的目光只一下就可以望穿我。可是他把目光移开了。他从来不用这目光逼迫我。
学校放假时,整个的一排排石屋都没有几个人了。除了守校的老人之外,连做饭的师傅也回老家去了。可是老师没有走。他又搬弄那个大大的背囊,准备到四周的山岭去了。
我们走到了很远很远的大山的另一面,在完全陌生的河滩上搭起帐篷。我们到河里逮鱼,用扎紧的背心兜鱼。山上的各种植物他都熟悉,叫得出它们的名字。他知道什么野菜、什么枝茎的嫩芽可以食用。他还常常采一些植物、拣一些石块做标本。这一切在我看来都那么新奇、神圣。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两年。我在他的身边长高了。这两年对于我是至关重要的,今天我更加明白:它差不多影响了我的一生。
而与此同时,那个可怕的时刻却在逼近我们。
这年的冬天特别寒冷,这样的天气即便在大山深处也是至为罕见。所有的溪流都封住了,大雪仿佛要永远压着山石泥土,一丛丛的松树灌木。由于这样的天气,碎石场和云母矿全停工了。教室和宿舍都有用石头砌起的柴炉,我们要不停地往里投放干松木棒子。那噜噜的火苗声是世上最美的音乐。
记得是这场大雪后的第二个星期天,老师病倒了。他脸色蜡黄,出着虚汗,脉搏急一阵缓一阵。一群人围住了他,老校长大呼小叫,让守校的老头快去最近的一个村子请赤脚医生。老头子跑走了。我伏在老师身边,不敢离开半步。
半天过去了,医生还没到。老校长又差了一个人。
老师闭着眼,嘴巴也紧紧闭着。
中午时分,他开始大口喘息。后来他的一只眼睛睁开了,但却不能合上——我觉得这是在寻找我。我哭着喊了一声:
quot;老师,我在这儿!quot;
他好像quot;唔quot;了一声。但我至今不敢肯定他当时是在回答我。
quot;怎么办啊,奶奶的,这个偏远地方……老天爷帮帮他吧,一个好人,老婆不在,从小是个孤儿……quot;老校长抹起了眼睛。
我死死地记住了最后一句话。
啊,原来他是一个孤儿。一个孤儿沦落在外乡,在大山深处,大雪……
咚咚的脚步声响起来,赤脚医生在两个人的陪伴下来了。
他五十来岁,瘦瘦的,背个描了红字的木箱,一放下就伏过来翻病人的眼皮。然后他又听诊,又问,最后打开箱子,取了一个黑乎乎的皮夹,从夹中抽出了银针。
老师腿上、手上,到处扎上了颤颤的银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渐渐黑了。
呼吸声减弱了。呼吸弱得快要听不见了。
赤脚医生说:恐怕是不顶事了……
我伏在了老师的手掌上。
天黑下来时,老师停止了呼吸。
除了外祖母、老爷爷,这是我看到的又一个至亲的人在我面前死去。就这样,我失去了大山里最后的一个庇护者、人生之路上真正的恩人!
剩下的大山里的日子,要我自己去捱了……
……鼓额在葡萄园里很愉快。她好像刚刚长大似的,黑漆漆的眼睛非常像你……她总是站在一个角落注视着什么,目光里充满悲悯。她像看一个不幸的、误人歧途又无可救药的孩子。
我能回到那座城市、回到有人期望我老老实实呆着的那个小窝里吗?
我不知多少次回答过自己了……剩下的只是对那所有一切的回忆,并以此抵挡独处的寂寥。我承认偶尔也被一种痛苦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