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的那一天了。直到突然之间那个油光满面生满粉刺的数学老师的声音响雷一般炸响在头顶:“许嘉靓,你东张西望想作弊啊!”她看到他从讲台上朝她走过来,直感到眼冒金星。穿着黑色尼龙运动衫的数学老师好像摇晃着化做了好几个人。她太害怕了,可是当数学老师把那张完全空白的试卷猛地从她手臂底下抽走,她闻见他身上一股香烟和风油精的混合气味。她知道全班的同学都转过头来注视着她,狼狈的糟糕的她。她看到林越远隔了两排桌子望着他,但是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也不愿意去争夺数学老师手里那张已经撕破一个角的试卷了,身体里面一根一直绷得紧紧的弦突然之间松掉了,暖烘烘的液体一下子就润湿了棉毛裤。
“怎么有水啊?”同桌指着地上的一小摊水说。
“我妈妈帮我带的汤打翻了。”三三极小声极小声地说。
她不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撒谎,她撒的谎全都拙劣无比一戳就破。
“许嘉靓尿裤子了。”突然,同桌兴奋地举起手来,还没有等到数学老师点头示意就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尖叫起来。
立刻,那群该死的男生又像是炸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这真是灾难,一切都好像回到了留级生往她头发上面扔口香糖的时候。林越远从来不知道这些,在摔断腿的那个下午她有很多话还来不及告诉他,可是现在看起来她仿佛是一个故意隐瞒和撒谎的女生。她忘记自己是怎么样逃出去的,她没有办法跑,只能努力地踮着右脚走路,摇摇晃晃看起来滑稽又可笑。外面真安静,走廊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传来隔壁班级朗读英文课文的声音。为什么她不能够像他们一样?为什么她总是特别的一个?她已经厌烦了做那个最特别的或者说最怪异的人。她想跟他们一样坐在教室里面念课文,考上重点中学,以后再考上大学。可是不是现在,现在她的棉毛裤和运动裤都已经湿透了,她盲目地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厕所,却已经是不需要的了。而刚才湿漉漉的温度退去以后,现在裤子冰凉地紧贴着皮肤。她蹲在厕所的小隔间里只感到寸步难移。怎么办?再也不愿意回到那间可怕的教室里去了,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她知道从第二天开始她就会多一个绰号,所有男生见到她都会用手指刮着脸说:“画地图,尿裤精,不害臊!”这真是一场噩梦。她曾经梦见老师安排自己站在第一排领操,因为所有的人都注视着她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手臂该怎么动,突然之间她的衣服的扣子全部都掉了。对,她梦见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而梦境里时间被无限制地拉长,高音喇叭里的早操音乐变得缓慢而刺耳,底下的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裸体。她羞愧难当却不能够一走了之,只能麻木地晃动着胳膊跟随越来越缓慢的节奏继续做操。那些目光暖烘烘湿漉漉就跟尿裤子的感觉一样,而且好像时间永远都不会向前,这一切永远都不会结束。而她刚才瘸拐着在众目睽睽的嬉闹声中湿着裤子走出教室,连抬起头来的勇气都没有。噩梦成真也不过如此罢。
那年爷爷突然死掉了。妈妈早晨把三三叫起来,说:“你得跟爷爷说再见。”她被从睡梦中死命地拖拽起来,闭着眼睛磨蹭着扣扣子。因为害怕,绒线外套上面的六颗扣子她反反复复地扣错。其实谁都没有告诉过她,连爷爷生病都没有大人很认真地告诉过她,但是她都知道。有一次她去爷爷的亭子间里看他,很多大人围着他。他艰难地站起来要小便,于是爸爸就把痰盂凑了上去。那时候人已经不能再顾及什么了,三三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体。她惊慌失措地别过脸去,又觉得非常伤感。这一幕简直比爷爷真正死去更加伤感。这个爷爷啊,总是穿着中山装围格子围巾的老人,就这样浮肿着发黄的身体,被那么多人围观着小便,砸在痰盂里面的水声又那么响。她尴尬得自己都想要死过去。而现在她也知道,她听到天花板上大人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