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浴缸里玩肥皂泡和塑料小人,看着外面蓝到发灰的天空。但是有一天妈妈别着脸走过来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低声说:“以后洗澡的时候不许把门开着。女孩子不害臊么?”她讨厌厕所狭小的空间,讨厌那只忽明忽暗的小灯泡。因为不能再开着门洗澡,所以她讨厌洗澡。可是这些事情是她没有办法的,她的整个青春期都在对公交车的极度恐惧中度过。她的同学们都已经挤上了前胸贴后背的车厢,只有她还踯躅在原地。她害怕那只手再次掀起她的衣服来,她害怕那些故意贴在她屁股后面的胳膊或者腿,所以她总是在车站上等很久,有时候路灯都亮了天都黑了,真绝望。
吴晓芸被她的妈妈领着来学校办过一次转校手续。她没有进学校,穿着一套灰色的平绒运动衫握着铁栏杆站在学校门口,还像过去那样习惯性地踮着脚尖。她长大以后想要当模特或者明星,却总是嫌弃自己不够高。据说多踮脚尖会长高,她便每天都这样做。三三他们班级的女生正好在操场上跑步,大家都看见了她,但是她故意把头别过去好像不认识她们似的。但是三三却感到她正偷偷看着自己,一个失望又不甘心的眼色好像一块橡皮膏一样紧紧粘在她的身上,仿佛在尖声问: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还可以跟他呆在一起,为什么他会选你?所以三三不敢看她。她每每跑过校门口时就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面红耳赤连头都不敢抬。她不想做那个幸灾乐祸的人,尽管她心里也默默地高兴过:吴晓芸走了,再也不会看到她了,就好像再也不用看到数学老师,再也不用为那张破试卷负责一样高兴。可其实那天她多少感到有点伤感,大概是因为天气渐渐回暖,脖子里面汗津津的,扑面而来的风让人觉得悸动却又分外艰难。三三知道是哪里不对了,因为那天她突然觉得吴晓芸变成了一个大人,虽然她还是小孩子的身体,腮帮子因为嚼着一块泡泡糖而鼓起来。三三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变了,就好像她身体里面的那个吴晓芸其实已经死掉了,现在她就好像一个套着小孩子身体的大人,站在校门口,那些曾经令三三感到嫉妒万分的部分都已经死掉了。
高三那年三三在静安寺的马路上见到过吴晓芸一次,那时她已经如自己所愿跟所有过去的事情脱开了干系。那时她已经在迷雾中跌跌撞撞成长了好多年,所以她才会害怕看到吴晓芸不是么?好像一切的谜底都会在那个时候揭开,但是她分明还没有做好准备,她抱紧胳膊里的书包迅速地穿过狭窄的马路好躲开迎面走过来的吴晓芸。就是她,虽然她烫了一个高高翘起来的刘海,而且正在默默地发胖,但是她还是一副肆无忌惮的模样。她就是那种在电教室上几百人的大课时会在铃响后十分钟从前门走进教室,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反复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座位的女生,毫不在乎到底别人怎么看她。换成三三的话根本很难坚持住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接受那么多人的注目礼,半途就会腿脚发软希望能够挖个地洞逃走。现在吴晓芸还是这样,她旁若无人地变胖,在马路上挽着女伴的胳膊,好像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悬挂在那条胳膊上,尖声说话顾盼神飞,三三几乎可以看到那个女伴嫌恶的白眼。她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童年时被透支干净的女孩,双眼皮大眼睛大概还能够让人猜测到小的时候她是那种粉嫩的挂历女孩,但是现在青春痘在刘海底下都隐藏不住了。而其实她根本就不可能把三三认出来,她一定早就忘记了那个满怀着悲伤、嫉妒和仇恨做出来的破袜子娃娃,也忘记了林越远。至于三三,那更是微不足道的。像她这样的女生每一段的生活总是有太多的琐事需要烦恼,比如说治痘痘的药水或者是太冲动的小男朋友。
何必耿耿于怀呢,三三,他们都正在学着忘记。
刚刚进中学的时候,吴晓芸曾经给三三写过一封信,信是寄到学校的。三三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写信给她,而且那信里的语气就好像三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