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1.
很坏的人所以你才讨厌我是么?但其实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个坏人。我们一个寝室里面有个叫大头的人,比我们都大一岁。他大概有点精神病,因为他的奶奶不给他零用钱去买香烟他就拿砖头敲他奶奶的头,而且他非常懒惰,袜子穿得可以立起来都不洗。我很讨厌他,有时候恨不得在他屁股后面狠狠地踹上两脚,或者把他的头揿到小便池里面去。但是有一天我跟他互抽耳光的时候突然想,他跟我住在一起,我们都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说不定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我跟他一样坏和一样讨厌。我有段时间曾经很恨你。你毫无顾忌地伤害人,自己还浑然不觉,但是现在我原谅你了,没有人会想要跟我做朋友。
你知道那个时候老师们都说我以后是要进少管所的,但是我不相信,我觉得事情不会真的那么糟糕,可是后来这就好像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想起来,那个最后的夏天简直就是一场噩梦,而我所有的噩梦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现在我们这里也在上文化课,但是你也知道那根本没有用。在这里没有人想好好读书,我也不知道以后可以做什么。我想等到十八岁从这里出来的时候我大概就是一个成天做着噩梦的废人,而且我想大概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样的话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可是有的时候我又会想,活着是多么重要,必须要耐心地等到十八岁。不过我现在每天都劳动,劳动的时候我就不去想这些事情,我讨厌思考。可是到了晚上别人都睡着了我却不能够停止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想起有一天你大哭着骂我是杀人犯,是凶手,我怕长大后的有一天我真的变成杀人犯和凶手。我怕以后真的会进监狱。监狱和少管所可是两回事情,没有人会同情你的。他们都说监狱里面会打人。我想如果我进了监狱,我一定会被打死的。他们都说我长着一张欠揍的脸。
对了,今天我擦冻疮药膏的时候哭了,因为手上裂开来的伤口太疼了。我哭了所以就想起你来。过去你总是被男生们欺负,然后摔倒在地上哭,可是我没有哭过。这根本不是我,我哭的时候别人都没有看见。我哭的时候很想你。等到我出来的时候连严家宅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要住到哪里去。好像不该想那么远,说不定我根本就捱不到十八岁。最近天气终于开始热了,早晨在操场出操时能够看到天空是红色的。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是你喜欢的那种男孩,但是我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再恨我,因为那个夏天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别人随便怎么样说我都可以,我不在乎别人有多恨我,但是你已经恨我恨得够多了。
阿童木于一九九六年春天
这封信是搬家前寄到万航渡路的。三三把它从信封里取出来的时候手指发麻,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敢把信封拆开。那些字写在印有红色少年管教所抬头的薄信纸上面,三三简直可以把信上的每个字都背出来了。她知道过去始终是无法摆脱的,他们终于有一天会发现原来她根本就跟他们是一伙的。她是那个该死的劣迹斑斑者,她撒谎逃课无恶不作。小的时候因为老师总是指着她的鼻子说“少管所里要给你也留个位置么”,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有一天会跟阿童木一起去那里。毕竟他们曾经形影不离,而且她做错了那么多的事情,难道不该有更多的惩罚么?他们都已经得到了惩罚,只有她还是那个逍遥法外的女孩。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的,她是条漏网之鱼,所以她哭泣着把阿童木的信折得很小很小塞回到抽屉底下去。躺在紧挨着墙壁的床角里,她盲目地抬头去寻找那些被路灯打着追光的梧桐树叶和希尔顿酒店的飞行指示灯。当然没有,没有可以透出去的天窗。窗户外面是黑暗的楼梯间,一股窨井里面反上来的气味不知怎么就飘了进来。她用被子盖住头,想要再次匆忙地睡过去。时间仿佛已经过去太久了,她不再是那个十二岁在苏州河边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她十六岁了,竟然在一所重点中学里